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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了,李昌仪命苦叶将镇在伏羲女娲交尾图前的佩帏取回。苦叶将佩帏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交到她手里。这个佩帏做得极其精致,是昨天晚上就放在伏羲女娲交尾图前的供桌上的。
苦叶知道这个佩帏里绝对不是只装了香草,但她又不敢询问小娘子。经过昨夜的事,她再也不敢擅说擅做了,只敢事事听从小娘子的吩咐。
李昌仪接了佩帏拿在手里,看着上面刺绣得栩栩如生的神兽“勾陈”,一边用手指轻轻抚过绣面,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质感,一边不知道在心里谋划什么。一双极美的凤目里竟是运筹帷幄的神态,而在她低头看手里的佩帏时,上挑的眼角处透着格外诱人的风韵,这是一般闺阁女郎所没有的。
李昌仪抚弄了一刻佩帏,是做了决断的样子。抛开心事,如玉般的手指从佩帏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把小巧精美的木梳,木梳上缠着一缕乌黑油亮的发丝,一看便知是她发上截取的。
苦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看着小娘子做这些事。
李昌仪又小心地把缠着发丝的木梳放回佩帏里收好,刚对苦叶讲了一句,“将这佩帏交给……”她话没说完忽然止住了。苦叶看小娘子神态,似乎是在仔细听什么的样子,她也忘了接佩帏,也侧耳细听。两个人都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急不缓,明显不像是知道这里有人而来的。李昌仪觉得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像是昨夜见到的世子妃那个小女孩的脚步声。心里暗想,难道这里还会有别的陌生人?昨夜她住在住持慧政的居所,慧政亲口告诉她,此处没有外人,而世子妃忽至本身是个意外,事先是没有消息的。她常来娲皇殿上香,与慧政甚是熟稔,慧政必不会欺瞒她。
苦叶看着小娘子,其实心里想着此时若是从后面的大门出去完全来得及。
可是李昌仪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看着昨夜里元仲华出现的那个山洞门。她对这个男子起了好奇心,因为娲皇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尤其是男子。还没等她再仔细辨听,忽然便从那个山洞门里走出一个年轻公子来。接着后面又跟进来一个如白面团+一般的胖子。而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
李昌仪一下子就被这男子吸引住了。她自认为已经是国色天姿无人能及,而这男子一现身让人觉得既使昏暗的殿内也一下子四壁生辉。李昌仪心里的震撼无法言表,暗自惊叹竟然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色,而且还不是女子,竟是个男子。这男子看起来面貌极年轻的样子,但神色间有与年龄不相衬的沉稳还有一种隐而不发的霸气更不一般。
只是她一眼便看出来,他还是多了些乳子气少了些男子气。本来以玉质小冠束发,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就好像一个贪玩的乳子只记得畅快任性地玩耍,而不会顾忌衣着修饰是否整齐。说到衣着就更奇怪了,这男子衣袍下摆处竟真是粘着泥污,还有撕破之处。这就更像个贪玩的男孩了,哪个有担当的男子会这么不在意自己的仪容行止?在李昌仪心里,喜欢的是容色倾城又极会修饰的男子,而不是这种浑然不知身是国色却又极不在意修饰的小男孩。所以她欲嫁的是高慎那种高官显宦、高门大族又成熟老练的男人。况且高慎的资历和地位就是摄政的大丞相高欢恐怕也不敢小觑。
李昌仪目光之毒,已经在见到高澄的一瞬间仅从他面貌衣饰上就把人辨得清清楚楚。
其实高澄也如昨夜的冯翊公主元仲华一样,在娲皇神像侧面发现了隧道,出于好奇心沿着隧道而来。
高澄绝没有想到当走出隧道时,眼前赫然是个惊为天人的美艳女郎,而且还是他在邺城街头看到过的,和高慎甚是亲密的李昌仪。高澄顿时心头大喜。一夜路上奔波,为了担心冯翊公主元仲华而焦虑,因为天黑路不熟又过分焦急而人仰马翻的急怒,全都在此时抛得干干净净。他大步走过来,旁若无人般盯着李昌仪,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崔季舒也一眼认出了李昌仪,但看世子神色,显然是对此女郎极有兴趣。世子的脾气他最清楚,便不敢多说什么,怕坏了世子的兴致而迁怒于自己。
李昌仪看到这年轻公子见了陌生女郎居然不退不躲,竟然还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看她,顿时心里便对此人没了好感,觉得他好生无礼。以她之出身及容姿,见她的人莫不是百般奉承,千依百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礼的好色之徒。
高澄已经绕到供桌前面来,这个角度恰好看到李昌仪立于伏羲女娲交尾图前面,心里觉得大妙,禁不住肆意放声大笑。他这一笑让李昌仪大骇,觉得刚才他身上的沉稳、霸气一扫而空,完全变得佻挞而邪气实足。
李昌仪此刻忘记了,娲皇殿一般男子是进不来的。她惊慌之下只把此人当成了一般的登徒子,想着怎样走脱。她并不理高澄,已经是怒色满面,只唤苦叶道,“还不快走?即刻就下山回邺城。”说罢看都不看高澄便要走。
苦叶刚才也被吓住了,尤其是崔季舒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此时听小娘子唤她,才醒过神来,要扶了李昌仪赶紧出去。
高澄哪里容她走脱,毫不迟疑地伸手便拉住了李昌仪的手臂,没有一点顾忌。他随意地一扯,李昌仪虽然也能盘马弯弓,甚至是会个几招几式,但她怎么能敌过他的力气?高澄毫不费力地随意一拉,李昌仪就被拉了回来。高澄口中犹笑道,“汝是李子雄的妹妹?”
李昌仪一怔,更惊骇。这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如此?竟还敢直呼她兄长的姓名。那这个人又是谁?但她被娇宠成了习惯,明知此人身份不一般,还是禁不住脱口怒道,“你是何处来的轻薄子?竟然如此无礼?”说着趁高澄不备便一拳突至。
只是可惜了襦裙不便,出手便没有那么快。高澄这样战场斯杀当儿戏的大将哪里会被她制住,伸手便极准地擎住了李昌仪的手腕。他心里忽然一动,除了羊舜华,还没有哪个女郎敢跟他动过手。李昌仪的身手在他看来与普通人无异,和羊舜华是天地之差别,他自然也不用认真应付,只要小心不要伤了她。
苦叶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敢对小娘子这么无礼,此刻看小娘子的态度她便自认为心里明白了,此人不过是个浪荡子弟,也怒道,“知道小娘子是骠骑将军的妹妹,还不快退下?!小娘子是御史中尉高将军将娶的新妇,若是高将军知道了,必然要你性命相抵。”
苦叶没有李昌仪的心思,不过是想拿高慎的名头来吓一吓眼前此人。她只觉得高慎位高权重,眼前这人衣衫肮脏破烂,必不是什么权贵。
不提高慎还好,一提高慎更刺激了高澄。高澄干脆一把将李昌仪的腰肢箍紧在臂弯里,一边调笑道,“吾从不知有什么御史中尉高将军,御史中尉姓崔。”他上下打量李昌仪,如此近距离观色,李昌仪美艳之姿看得格外清楚,心里真是大喜,便不管李昌仪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她。
“御史中尉姓崔”这话听到崔季舒耳朵里赫然一惊,然后惊而转喜。没想到世子竟如此垂念侄儿崔暹。心里感念郎主之恩,因此一把将还没弄明白形式,上来抓扑世子的奴婢苦叶推到了一边。怒喝道,“贱婢,安敢对大将军动手?”
崔季舒用足了力气,苦叶被推得踉跄倒地,不解地望着崔季舒。苦叶远远没有她家小娘子的头脑,怔了半刻还是不解地问道,“哪个大将军?”
崔季舒没想到这个小奴婢这么冥顽不化,怒道,“高王世子,京畿大都督,吏部尚书,大将军高澄。大魏只此一大将军,还有何来的大将军?”
崔季舒的话李昌仪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简直不敢置信,这个刚刚长成的少年,衣饰不整,甚至衣袍肮脏破烂,竟然就是权倾朝野的辅政大将军高澄?此时她才忽然记起,传闻大将军美姿仪,如倾国倾城的女子,原来真的如此。
李昌仪此时才觉得事态严重,不敢再放肆而恣意怒骂,可又怕今日真的失身于这个顽劣少年,顿时急得满面通红,那后果将不可设想。她只能忍着性子,只是一时转还不来,不能笑脸相迎,便还是神情冷冷道,“汝当真是大将军?大将军身份贵重,岂能对一小女子无礼?”其实她心里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看这位大将军的年纪和此种行止,想必是个纨绔子弟,仰仗父荫而已。
高澄却根本没理她说的话。他的兴趣被李昌仪现在还拿在手里的那个佩帏吸引了去。佩帏固然精致,但吸引他的是那上面的刺绣。那是一个像马又不是马的神兽。长鬃长尾,头上长着一只长而末梢尖锐的犄角。高澄并不认识这神兽,自然也就说不出来它的名字。但是这神兽的形貌让他极有兴趣。
李昌仪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会不会又刺激到这位大将军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但看高澄又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就更让她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高澄已经腾出手来忽然猛地一把将李昌仪手里的佩帏夺到了自己手中,但同时他还是搂着她不肯放手。这下李昌仪大惊,那里面的东西若是被他看到了,她还有何颜面?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在邺城立足?她和高慎并未有婚嫁之约,若是骄傲如她竟会如此主动用这样代表夫妻的信物来表白,确实是对她的骄傲的一种折损。
“大将军……”李昌仪急呼,伸手来夺。
可是哪里能夺到。看她这么着急,高澄更觉得兴致高昂,一边大笑道,“这究竟是何物?若是汝贴身贴心的爱物又何必非要送给高仲密?”他是此中老手了,自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昌仪的心思。而李昌仪越是怕他看到他就非要看到不可。说着已经从佩帏里将木梳取出,见上面还有青丝缠绕,高澄用手指抚弄着木梳上的发丝,一边抱紧了李昌仪笑道,“既然高仲密无福娶汝做新妇,不如嫁于我如何?”说着低下头来。
李昌仪被他连番戏弄,此时忽然不再挣脱他,一语不发地任凭他轻薄,仿佛是伏在他肩头已经心灰意冷了。高澄此时低下头来恰好嗅到她鬓边的发香。他也不再戏弄她,气氛一下子变暧昧吧,好安静。
高澄将木梳收进佩帏,又将佩帏放于胸前衣襟内。他双臂搂紧了李昌仪,一边用唇轻轻亲吻她的发丝一边在她耳边低语道,“高仲密究竟有何妙处汝一心想做他新妇?日后他也不过一白身而已,岂不委屈汝?况且他今日尚且不肯娶汝,此等左摇右摆之人,不值托付终身……”
李昌仪还是不说话。
这时却听隧道里有奴婢呼唤“世子……郎主……大将军……”
崔季舒忙走过去进了隧道。只听里面有人在说什么,听得又不是很清楚。只恍惚听到了什么“世子妃”这样的称呼。
高澄手上一僵,李昌仪感觉到他手臂放松了,便直身抬头。只见高澄已经心不在焉,虽然抱着她,但似乎在仔细倾听隧道里的声音。李昌仪更是心里恨恨。她看了一眼仍然跌坐在地的苦叶。
这时崔季舒一个人走进来,回道,“郎主,世子妃醒了,已经知道世子来了,正在找寻世子。”
高澄虽还不肯松开李昌仪,但却立即向崔季舒吩咐道,“去禀报夫人,说我即刻回去……”
“啪”的一声极清脆响亮的声音。高澄话音还未落忽觉一掌直劈面颊。
所有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