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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落英轻轻唤了一声。
两个人相拥而眠,元宝炬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太累了。
落英怎么也睡不着,在元宝炬怀里睁着眼睛看床帐上的桃花。那上面花瓣纷飞,不也是“落英”缤纷吗?他的气息包裹在她周围,完全占有了她的感观。
元宝炬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落英,不许她离开他怀里。他时不时地用手轻轻抚摸她,好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真实存在。
“夫君,你看,多美的桃花……”落英的声音轻柔如水。
她从来没有这么温存、轻柔过。而现在这种极大的满足感似乎给了她一种滋润,让她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记得在洛阳王府你做的桃花粥……”元宝炬居然回应了她,声音里带着慵懒,一副尚在梦中的样子。“你不是一直喜欢忍冬花吗?孤从来不喜欢桃花,还记得那次就是桃花刺破了你,流了那么多血。你喜欢什么孤就喜欢什么,只要你再也别离开,只要你心里没别人……”
梦中的元宝炬断断续续像是说梦话一样。他唯一做的事就是紧紧搂着落英,不让她离开。
忍冬花?
洛阳王府?
从来不喜欢桃花?
落英不敢置信地翻过身来看着元宝炬。他在说什么?耳中全是立后大典前那天桃蕊从凤仪殿回含冰殿对她说的话。说凤仪殿中处处都是忍冬花的装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上特别喜欢忍冬花。
原来是“她”喜欢?这个“她”又是谁?落英立刻想到了废后,可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吗?她突然害怕了。刚才元宝炬说的那些话,显然不是在对她说,难道是他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甚至就是把她当成了废后?刚才那么激情的元宝炬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废后乙弗氏?
他不喜欢桃花?他居然不喜欢桃花?他居然敢不喜欢桃花?难道他不相信她会让柔然的铁骑踏碎长安?
落英忽然又颓丧了。如果柔然的铁骑真的踏碎长安,他就会喜欢桃花吗?
忽然想起刚才她脱他中衣的时候隐约看到衣襟上绣着花纹。那是什么花纹?那是什么花纹?
落英像是疯了一样想爬起来去找那件中衣,她急于知道那上面绣的是什么。会不会就是废后给他绣的?那件中衣在哪里?在床榻上的哪个角落?还是在外面的地上?
可能是因为感觉到落英想起身离开的意图,元宝炬立刻像是失控了一样又把她捞回来,像是害怕极了,“月娥……月娥……别走……孤不想再一个人了……孤去求丞相……丞相不是你的夫君,孤才是你的夫君……”
这一句一句的急切低语声音哽咽,听得落英阵阵心惊,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丞相宇文泰怎么也关联其中?听起来像是皇帝喜欢的那个人和大丞相也深有关系?
但是他心里终究想的是别人,这是铁定无疑的事实了。落英心头怒火突然窜起。她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那件中衣,亲眼看看上面绣着什么。她拼命地挣脱,元宝炬毕竟男子力气大,他也像是豁出命去一样不肯放她离开。
最终元宝炬成功地紧紧抱住了落英,迅速翻了个身欺上来,身体重重地压着她,然后低头狠狠地深吻着她。
落英所有的怒火在此刻暴发了。她不肯再迁就他,她绝不能容忍他把她当成别人。她狠狠地咬了元宝炬的嘴唇。
元宝炬不妨如此,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立刻放开了落英,他完全醒过来了。这不是月娥,月娥性格极其温柔,对他更是从来曲意迁就奉迎,从来不会这么对待他。只有在月娥面前他才是真的自己。
元宝炬从落英身上下来,手轻轻抚了抚痛得要命的唇,手指湿了,他不知道那是血迹。还没等他反映过来,落英已经狠狠一脚踢了过来。这更是元宝炬完全没想到的。
既便他是衰微帝室中的一个宗室子弟时也没有人敢对他拳脚相加,更别提还是个女子。他根本没想到要躲,要防范。落英这一脚狠狠地踢中了皇帝的要害。这比咬破他的嘴唇来说要严重得多。
元宝炬立刻便面色煞白地捂着痛处在榻上翻滚,他几乎气绝。而在朦胧间看到一个裸身的女子从榻上起来像是疯了一样在床榻上翻找着什么。他看清楚了,是他的新皇后,柔然公主落英。
殿内的宫婢们听到床帐中有异,原来并没有敢过来,怕是大惊小怪。后来听到皇帝凄声大叫,觉得好像有问题,这才敢慢慢围拢上来。可是后来又没有了喊叫声。听得出来里面是衣被悉索声和身体翻滚,没有人敢掀开床帐。但心里都以为是柔然女子行事激烈,皇帝受不了了。个个心里暗笑,正准备要退下去。
突然那幅美丽的桃花床帐被掀开,皇后居然裸着身子出来,头发披散,满面怒色。皇后旁若无人地推开床榻前的宫婢在大殿里地上用眼睛搜寻。
桃蕊赶紧捡起地上一件袍子,正是元宝炬穿的那件黑色外袍,给落英披上,低声问,“殿下找什么?”
其它宫婢们不敢说话,但是因为床帐被掀起来,看到皇帝痛苦的样子才觉得出了事,纷纷走上来。
有个胆大的宫婢上前探身叫了一声,“主上……”
宫婢们看皇帝赤身裸体,满头是汗,表情痛苦异常,手捂着下身,才觉出事态严重。
元宝炬终于控制住自己,痛得只能说,“丞相……丞相……”
宫婢明白这是皇帝要传大丞相宇文泰进宫,立刻就乱了起来。
落英终于找到了。从地上捡起元宝炬那件白色的中衣。借着灯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果然绣的是淡黄色的忍冬花。真的是忍冬花,真的是她绣的!落英怒极,拿着衣裳返身向床榻而来。
她来去如风,走得太快,桃蕊根本追不上她。那件她给她才披在身上的黑色外袍再次掉落地上。
殿内所有的宫婢眼睁睁地看着皇后裸着身子跑来跑去,惊得目瞪口呆。
落英上了床榻,全不顾元宝炬满面痛楚,她狠狠地将那件中衣甩在元宝炬脸上,恨恨地问道,“这是谁绣的?!”
别的宫婢不敢说话不敢动,还是桃蕊,将那件中衣从皇帝脸上拿开。
“出去……孤不要这个悍妇……”元宝炬终于忍着痛怒道。
所有的宫婢们都尴尬地看着皇帝和皇后全都这么身上一丝不挂毫无体统地争斗吵闹,恐怕就是民间普通夫妻也不会如此。
夜阑人静,大丞相府里远比宫中宁静。夤夜时,整个府第里几乎都听不到一点声音,差不多所有人都陷入了深睡中。府门口的纱灯也摇摇欲熄,突见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一个宫中宦者模样的人在大丞相府门口几乎是滚落下马,几步奔到府门口用力叩门,口中大呼,“主上传谕!”
过了片刻,丞相府大门缓缓打开。还没等里面出来的苍头奴说什么,那宦者就一步跨进来,“大丞相呢?长公主呢?快请起来!宫里出了大事。”
原本黑沉沉一片的大丞相府陆续亮起了灯光,从府门口一直蜿蜒到府第后身的园子里。
长公主元玉英这些日子以来身子稍有起色,但毕竟夜这么深了她被突然唤醒,又是这样的大事,立刻就觉得头晕身重很不舒服。
看主母面沉似水、一语不发,心腹侍女南乔特别担心、她也心里忧虑而焦躁。长公主的身子禁不得这么折腾,偏偏宫里又出了事。按理说今日立后大典,正是应该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没见过头一夜就闹得这么凶的。这实在不是什么好预兆,也难怪长公主心里这么不痛快。南乔又留意看一眼,觉得夫人现在气色就不好了。
服侍着夫人着衣、梳洗,然后扶着夫人出了门。刚出门,南乔便吩咐一个奴婢立刻去丞相书斋叫门,说宫里有事。她不想让长公主在书斋门口还得等好久。估计早有人去禀报了,她不过是想再次提醒郎主。
云姜是被奴婢开门的声音惊醒的。
虽然她已然是妾室,奴婢们都呼之为“云姬”,但是这样夜半被叫门声惊醒还是心头略有惶恐。黑暗里看一眼身边熟睡的丞相宇文泰,完全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睡得又酣又沉。
云姜慢慢起身下榻,先着了衣裳走出来。奴婢正听完门外送进来的消息,刚想着进去唤醒郎主,见云姜已经起来了,立刻便上来将事情回禀明白。这没什么可说的,云姜不敢耽误,又返身进去,走到榻边。
“夫君……夫君……”云姜呼唤沉睡中的宇文泰。可她又不敢太大声。
好在唤了几声宇文泰已经醒来,朦胧问道,“何事?”
“宫里有事。夫人马上来跟丞相回禀。”云姜简明回了一句。
黑暗中忽然安静了。
宇文泰翻了身躺平了,什么都没说。过了一瞬,他从榻上起身。
“郎主,夫人请见。”这时外面传来南乔的声音。
云姜知道是长公主已经来了。她赶紧拿了件外袍给已经下榻的宇文泰披在身上。
宇文泰顾不上别的,披着袍子向外面走去。
云姜当然也不能躲在里面,跟着出来。
帐幕外面已经拨亮了铜灯,宇文泰骤然从里面出来,又是刚醒,一下子被晃了眼,他蹙眉微微闭了眼睛又略偏了头,但这亮光一刺激,算是彻底醒过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云姜最先看到立于门口处的长公主已经是发髻衣裙整齐,而她自己还是披散头发,只着中衣,立刻就觉得有点无地自容。默默向主母施礼,既不敢退也不敢进。
元玉英也一眼看到夫君发髻凌乱,只披着外袍,不只胸口大片裸露,就是袍子下面的腿都是光裸的。元玉英被刺激得心头猛然一荡。但是她的神思很快飞回来。“夫君,主上遣人来请大丞相即刻入宫。还要请柔然世子一同去。”
“究竟出了何事?”宇文泰看着妻子问道。此刻他脑子里其实也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和亲之前只一心想着让大魏和柔然结成同盟。千算万算他从没想到过皇帝元宝炬和柔然公主如此不和。他真是头痛欲裂。按理说元宝炬的性格、脾气他很熟悉,不是元修那种刚硬不谐之人。柔然公主也确实太强势、烈性,可也不至于头一夜就闹得不可开交啊?怎么还至于宣臣子入宫去管帝后内闱的事呢?
“若不出所料,大概就是皇后觉得受了委屈。”元玉英心里也能想到,只是她表面上说话还比较委婉。其实究竟是谁受委屈还不一定呢。但她心里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宇文泰默默无语,他头一次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夫君也勿多虑。”元玉英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云姜,吩咐道,“去给丞相预备洗漱。”然后又看着宇文泰走近了几步,“主上性子温和,不是生事的人。让柔然世子一同入宫也好,若真是有什么事也让他亲眼看看。柔然与大魏和亲是两两得利的事,总不好柔然总是以大魏恩人自居。大魏以此坦诚之心待柔然,柔然也当同样以礼相待。若是大魏过于迁就,就怕柔然反倒更生骄横气。丞相应当让柔然知道,柔然也是从中得利,并不是只有付出。”
听了元玉英劝导,宇文泰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毕竟公主眼光独到,另辟思路,让他心里豁然开朗。
这时云姜一边看着奴婢们往来准备,一边暗中看一眼主母,心里暗暗佩服,觉得还是夫人最了解丞相。她再看宇文泰,已经是颜色和霁了许多,走到夫人身边,正握着夫人的手。
云姜心里暗想,还是夫人才能牵住丞相的心,只有夫人在他心里才是不可替代的。
宇文泰握着元玉英的手,她的手居然还是冰冷的。这样炎夏的天气,她身上还是那么寒。把元玉英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捧到唇边,轻轻呵了呵气,看着元玉英气色不佳的脸,很关切地低声道,“贤妻切勿太过忧心,我这就进宫去,你还要再睡一会儿才是。”
元玉英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