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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宋初微,其实这件事轮不到我一个陌生人来跟你讲,我也是在你妈妈跟你奶奶的闲谈中无意中得知的……只是你妈妈对我很好,我听到她们说起你气她的那些事,我都觉得你太不懂事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她要是还敢再多说一句,我绝对一耳光抽死她。
她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看着我:“宋初微,你听好,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失魂落魄的我提着奶奶的遗物走在Z城的大街上。
这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为什么突然之间看起来好像很陌生,每幢房子、每个建筑物都这么陌生……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一样。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原本很熟悉的一切,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幻觉。
你原本以为最亲近的人,原来一直在骗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骗我?
蹲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蹲在双黄线上,蹲在这浩瀚宇宙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我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痛哭着反复追问。
为什么……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
在此起彼伏的汽车的鸣笛声中,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袁祖域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焦灼:“宋初微,你同学说你回Z城去了,是不是真的啊?我来找你啊!”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挂掉了电话。
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全世界没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你们通通都骗我,你们通通都把我当成白痴愚弄着……
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我一个都不会相信了……
筠凉从黎朗的车上下来,礼貌地道谢之后便目送着他开着车离开。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问:“他是谁?”
转过身去,杜寻沉着脸从黑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盯着筠凉:“我问你,他是谁?”
因为之前大哭过一场,筠凉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些许,所以也并没有太计较杜寻的态度,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一个姐姐的男朋友,看我不开心,就带我散散心。”
“那他还真是蛮关心你的嘛,亲姐姐的男朋友也没这么好吧?”杜寻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原本已经不那么郁闷的筠凉被杜寻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又弄得烦躁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我好不容易好些了,你别给我添堵了行不行?”
真的很难预计,之前那么多人反对他们在一起,那么多阻力想要将他们隔开,他们都没有放弃,眼看着生活已经逐步恢复平静,未来似乎要往好的方向行驶的时候,两个人居然会开始为了这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筠凉恶狠狠地怒视着杜寻,杜寻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她,空气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神经病!”筠凉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杜寻一把抓住她:“我怎么神经病了,你自己做错事情还骂我?”
“我做错什么了?我最大的错就是不应该认识你!”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在气走了杜寻之后,筠凉一个人坐在天台上沉思了很久。
在她得知杜寻其实是有女朋友的那天晚上,深夜里,她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天台,一边哭一边做着剧烈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感情战胜了道德、理智、自尊……
今天坐在同一个地方,她的心情与那一次却迥然相反。
其实那个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心里,只是每次刚刚冒出个头就被她强压了下去,她不准自己去想,不准自己去面对,不准自己去权衡。
这场恋爱,她的对手不仅是陈芷晴,还有她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杜寻断然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他以前的豁达潇洒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因为了得到眼下的这些而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因为这些代价,所以令我们获得的那些看起来如此重要,如此不容侵犯。
令我们变得如此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那个之前被筠凉一直压制的问题,终于势如破竹地来到了她的眼前。
我们那样奋力地要相守在一起,真的值得吗?
月亮渐渐被浓云遮盖,酒店的房间里,林暮色裹着浴巾冷静地看着一脸怒容的顾辞远。
“你那天,到底给了宋初微一个什么东西?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顾辞远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横冲直撞,犹如困兽。
林暮色一直不吭声,她任由顾辞远满心怒火无的放矢,就是不开口。
终于,顾辞远停在她面前,无奈地坐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她解释清楚?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暮色伸出手去,轻轻地摩挲着顾辞远的脸,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哀愁的东西:“顾辞远,为什么,你对我就是没有感觉呢?其实,要爱上我,不是那么难的你知道吗?”
无论怎么样,美女心碎时的样子是动人的,顾辞远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忍心做得太过分。
“其实以前也有过这种事,对方并不那么喜欢我,但是他们还是愿意跟我上床。这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开心就好了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林暮色,我们不一样……”顾辞远叹了口气,“我没有爱上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我和初微这些年一起经历的回忆,没有人替代得了……”
林暮色打断他:“回忆有什么用?人不可能一直活在回忆里啊!”
“是啊,宋初微对我来说,不仅是只有回忆里才有的人,我还想跟她有未来。”
僵持了很久,顾辞远看着林暮色,心里知道不应该再指望她去向宋初微解释或者澄清什么了,他意识到自己今晚来这一趟,是白来了。
其实原本打算放弃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叫袁祖域的人突然出现,横插在自己和初微之间的话……
那天晚上打完那场架之后,看那个家伙的样子,应该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地喜欢宋初微吧。
想到这里,顾辞远懒得再想了,他起身对林暮色说:“我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为这件事来找你了,她如果相信我,就信,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林暮色就扯掉了身上的浴巾。
她直勾勾地看着急忙转过身去的顾辞远的后脑勺,沉着地说:“就陪我一个晚上……就今天一个晚上,我就去跟宋初微说清楚,一定说清楚。”
顾辞远的背影僵了僵,待他转过来的时候,林暮色已经泪流满面了。
不是不悲哀的,如果一切只是一场交易。
顾辞远心里一软,刚想伸出手去替她捡起浴巾,他的手机响了。
荧荧的蓝色背景上面,赫然呈现着“老婆”两个字。
[2]
在我打了那个电话的两个半小时之后,顾辞远站在了我的面前。
彼时,我坐在高中的田径场旁边,整个人就像一尾离水的鱼,他在我面前站了好几分钟,我费劲地睁大眼睛才能将目光在他的脸上聚焦。
不是装的,我知道,他脸上的悔恨和心疼都不是装出来的,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他慢慢地蹲下来,将我揽入怀里,我并不是不想推开他,只是我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反抗了。
他的身体有着轻微的颤抖,脸埋在我的发丛里,不肯正视我,也许他是哭了吧,这也不关我的事,他哭他的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为了我。
我没有多余的一分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尽管这个怀抱我早已经不稀罕了。
两个半小时之前,我蹲在双黄线上,有一个心情不太好的司机从我边上开过去的时候忽然对我吼了一声“想死滚远点”。
那一声吼,格外清晰地打在我的耳膜上,紧接着,我听见一种来历不明的啜泣,又像是呜咽,很细小很细小的声音……
最后我发现,那种声音原来来自我自己。
我茫然地从双膝里抬起头来,等我恢复神志之后,那辆车已经远远地开到很前面去了。
来来往往的车灯照得我睁不开眼,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光源?为什么生活会像一张网?我的感情、骄傲、自尊,从这张网里全部流失了……
鬼使神差一般,我拿出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按了那串号码。
直到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无论我把这个人的号码放在黑名单里多久,这串数字其实都已经镂刻在我的脑袋里,无法磨灭。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初微!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茫然地看着地面上凸起的石粒,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顾辞远在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连拜拜都没来得及跟林暮色说就冲出了酒店的房间,当林暮色裹好浴巾从房间里追出来的时候,走廊里哪里还有顾辞远的影子。
她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不断地上升,一阵寒气从心底冒起来:他甚至,连电梯都等不及就要去见那个贱人……
宋初微,你这个贱人。
冷静了片刻,她退回到房间里,25℃的室温依然让她觉得冷,那股寒气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令蜷缩在被子里的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过了很久,她拿起手机,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顾辞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十五楼到达了一楼,一边下楼一边给筠凉打电话询问宋初微的行踪。
筠凉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也十分急切:“唐元元说她上午下课就直接回去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快去找她吧!”
挂掉电话,顾辞远冲出酒店大门,随手打开一辆正在待客的的士,还不等司机反应过来,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红色钞票摆在司机面前,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司机说:“Z城,少了我下车取给你。”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一颗心始终吊在喉咙口,心里有句话在不停地重复,只想在下车的第一时间说给那个叫宋初微的人听。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
其实我们并没有分开多久,被他抱着的时候,我依然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款香水的名字。
他终于不再颤抖,抬起脸来看着我,泛红的眼睛正视了我的推测,他确实是哭了。
我看着他,觉得很心酸,其实不必这样,辞远,你不必为了我这样,我算什么东西呢,我只是这个浩瀚宇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狗屁。
人人都可以骗我,可以不珍惜我。
筠凉,你,还有我的母亲,你们通通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伤害我最深的人。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其实我的目光早已失焦,灵魂早已经飞到不知道多远多高的地方去了……
辞远,你知道吗?从小我妈就教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一直以为诚实是种美德,直到生活里残酷的真相一个一个轮番被揭开。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爱的人根本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
谢谢那个陌生人让我知道,原来我的父亲不是失踪……而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
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姑娘凑近我,神情庄严肃穆,她说,宋初微,你听好,你父亲早就过世了。
早就过世了……
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一次如此重大的灾难,为什么听起来就像一个蹩脚的故事?我冷笑着看着她,去你的,你说完了吧,说完了我走了。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表情里有一种容不得我当成玩笑的认真:“宋初微,是真的!是你奶奶亲口告诉我的,你小学的时候有两年是在你外婆家度过的,我有没有说错?事情就是发生在那两年,他们都怕你承受不了,所以一直瞒着你……”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翕,说出这样可笑却又不容怀疑的话语。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在户口本上看到“离异”这两个字,我一直心存侥幸,以为我们不过是生离……我一直以为,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回来乞求我的谅解了……
这样幼稚可笑的梦,我竟然做了十多年。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成了一团不会跳动的血块……哪怕你拿锥子去刺它,我也不会觉得痛了。
很好,很好,他们竟然成功地瞒骗了我,这么多年。
你见过月食吗?
月食是一种特殊的天文现象,当月球运行至地球的阴影部分时,在月球和地球之间的地区会因为太阳光被地球所遮蔽,就看到月球缺了一块。
原来在我对一切还处于懵懂的时候,我的生命,已经缺了一块。
同样觉得自己的生命缺失了一块的,还有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的沈言。
自从上次黎朗说他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那天开始,她抽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前整个房间里都是薰衣草的香味,如今却被烟味所取代。
在袅袅烟雾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自己。
当时有一个对她还算友好的女孩子,比她大一岁,有事没事都会找她聊聊天。
那个女生长得很甜,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来夜总会的客人都很喜欢找她,有时候时间晚了,她也会跟客人走。
她问过沈言,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需要钱,这是最真实的理由。
“钱,当然,谁不缺钱来干这个呀……”她抽烟的姿势要比沈言娴熟得多,手指上已经有一团被熏黄的痕迹,“既然需要钱,为什么不过夜?”
这个问题令沈言一时之间有些语塞,顿了顿,她说:“我们毕竟还是不一样。”
没想到这句话令那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她有些轻蔑地说:“不都是出来卖的吗,卖笑跟卖身,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言气结,她残存的自尊心被“卖”这个字,狠狠地刺痛了。
过了半天,她也轻蔑地回了一句:“如果有文凭,那就不一样。”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说话,从那之后,这个女生视沈言如无物,偶尔还会在背后跟别人说起沈言的装腔作势:“都到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
如果不是陈曼娜对她的照顾,她根本就无法再在夜总会有立足之地。
想起来,那时候真是绝望,因为不肯做出退让,不肯放弃最后的那一点原则,沈言的收入是其他姑娘的几分之一。
在离开学只有二十天的时候,她在小旅馆里数着那对于学费而言还是杯水车薪的一叠钞票,感觉到残酷的现实已经将双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只要稍稍再用一分力,她就会窒息而亡。
她去找陈曼娜,几乎想在她的面前跪下来,可是对方告诉她:“我喜欢你是一回事,可我绝对不会借钱给你,你不要觉得我狠,生活比我狠一万倍。”
“你知道最重要的底线是什么吗?是钱,有了钱你才有选择,有选择才不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