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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盛世(三下)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文,豪杰们听不大明白但遥遥缀在众人身后的谢映登却如同被冷水淋头,整个人立刻清醒起来“一个出身蛮荒的女人挑选丈夫,还懂得挑情投意合的,不打算依赖于人成就富贵,不肯为虚无缥缈的前途迷花了眼睛,谢映登啊谢映登,你怎么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女人看得透彻呢?”
心中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转向土丘之南这回,瓦岗军亲兵没有**,李旭派来给他引路的侍卫们却被客人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见过世面的多,快速追了上来,轻轻拱了拱手,礼貌地询问道:“谢,谢将军这准备去哪里?能不能明确示下?”
“回军营回我带来的那些弟兄们中间去!”谢映登用力挥了下胳膊,非常豪气地回答眼前又不由自主地闪过上官碧的影子,金屋藏娇,长门赋,这些汉家故事她都烂熟于心,若不细细追究,哪个能知她是鲜卑人?经历了五胡之乱后,这北国之中,哪个是汉儿,哪个是鲜卑,又如何分得清楚?
瓦岗军被临时安排在堡南驻扎,一路下坡顺风,马蹄声听起来无比轻快堪堪到了营门口,又一队夜归人挑着两盏表明身份的灯球,与谢映登和他的随从擦肩而过
“是时司马么?”谢映登眼尖,从灯笼上的字样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是绿林大豪时德睿的胞弟,这么晚了他才向博陵军大营赶,肯定是刚刚探视过自己的哥哥回来
而时德睿的身影恰恰不在刚才那伙去英雄楼喝茶的人之间所以他对未来的选择就非常令人玩味联想到白天时此人曾经说过‘是尊敬李旭站在长城上才领军前来助战,而不是尊敬李旭骠骑大将军的身份!’谢映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时德方闲聊几句,借此探听一下博陵将士们对未来的真实想法
时德方在河南见过谢映登,知道眼前这个年青人与自家主公算是同门师兄弟看对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跟自己交代,赶紧拨转马头靠了过来
“这么晚了,时司马难道还要赶着去军营巡视么?”谢映登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刚刚去看过族兄,多年不见,聊得忘了时辰咱博陵军规矩,军官不得随意留宿他人营房所以无论多晚,我都得回军营中,不能明知故犯”时得方拱着手,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句
“瓦岗军的营寨和补给,多谢时司马看顾”谢映登微微抱拳,在马上向时德方致谢
“此乃时某分内之责!”时得方赶紧侧身避让,然后再次拱手相还“况且将军押送了这么多粮食来,解了博陵燃眉之急要谢,也是我多谢你才对!”
“德方兄客气了!”谢映登笑着摇头,“莫说我家军师与你家将军是刎颈之交这点忙理应相帮即便是谢某跟令兄也多少年的交情他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师兄助战,我这做师弟的给他筹备些粮秣也是应该的”
“胞兄能有谢将军这样的朋友,是胞兄之福!”听出对方话里有套近乎的意思,时得方顺口应承谢映登找我有事?说话间,他本能地反应到这一点握住马缰绳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全部心神却都集中在了双目之中
月光和灯火的照射下,谢映登的表情波澜不惊他似乎没认为自己这样套近乎已经逾越了一名客人的身份,也似乎没注意到时德方的戒备以及博陵侍卫们的警觉笑了笑,继续道:“可若不是这回并肩来到长城之上,谢某还真不知道时老大居然有个做将军的弟弟!想必是他怕引起什么误解,耽搁了你的前程可师兄为人素来坦荡豁达,只要时将军行的正,他又怎可能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便对得力部属起了疑心”
“大将军待时某恩遇甚隆时某此生只敢全力相报!我博陵军上下,全是唯大将军马首是瞻的”听谢映登说得上道,时德方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松,微笑着回答
“家兄这次来,我便劝他,不如借机投于大将军麾下!”不待谢映登继续套话,时德方又主动解释“他在地方上虽为一霸,但于百姓眼里官府和绿林毕竟有些区别这一生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固然爽利可子侄们却不能永远继续绿林日子以守土之功,抵往昔之过凭着我家将军的器量,肯定会接纳家兄!”
他以为是谢映登看不惯自己兄弟两个一人当官,一人当匪,两头下注的行径,所以故意出言试探却忘记了谢映登的身份仔细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一名实力大一些的“匪”而已,没来由又怎会在别人的身份上做文章正狐疑间,又听谢映登笑着说道:“这话在来时路上我就跟令兄念叨过但他和韩家哥哥都坚持要等见过大将军,听听大将军的平生志向后再做定夺我虽然与令兄走得近,也不便过多干涉他的事情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万余弟兄及数县百姓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麾下弟兄和治下百姓的前途多考虑些”
“家兄也的确这么说他对大将军的气度和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德方疑虑之心渐弱,叹了口气,怅然说道“但涉及到数万人前程的事情,他的确不好轻易决断!”
谢映登何等聪明之人,一听此言,立刻猜到时家两兄弟和自己今晚一样话不投机如此,接下来两人便更有共同话题了只要顺着这根藤爬上去,不难摸出个熟透了的大木瓜来于马背上再次拱手,他坦诚地向时德方发出邀请“此时还不到二更时司马如果方便,不如到我瓦岗营中小坐片刻长城外的敌情我并不熟悉,时司马帮忙谋划谋划,明日瓦岗弟兄也少一些损伤!”
“也好!”时德方略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答应,“我对绿林不熟谢将军恰好能指点我,如何劝得家兄回头!”
双方相视一笑,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聊,待得入了谢映登的主帐,已经将敌情与攻守注意事项交流了个大概清楚命人重新煮了浓茶,谢映登一边斟茶,向时德方告罪“这么晚了本不该拉时司马来我营中但我心中之惑,非司马大人不能解若此惑不解,非但令兄下不了决心留在涿郡,明日谢某即便战死沙场,也难以瞑目而去!”
“将军何出言!”虽然心中早就猜到对方必有图谋,时德方还是被谢映登的话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警觉地反问
“时司马不必如此谨慎!”谢映登放下茶壶,以手指天,“谢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会陷害自家师兄的卑鄙小人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今日所为,若有一丝想伤害师兄的意思,便要我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将军不必如此你能在博陵军最需要时雪中送炭,必不是那居心叵测的小人!”时德方苦笑着制止“只是将军心中之惑,时某未必解得即便时某侥幸能解,若是军规不容,时某也未必说得!”
“与军旅无关!”谢映登重新坐好,吹了口茶盏上的热气,叹息着说道,“我之惑,想必也是令兄之惑时将军追随我师兄多年,可知道我师兄平生之志?要知道,谢某此番不仅是一个人前来,这数十车军粮,是从我瓦岗弟兄牙缝里所省出来不问明你家大将军平生之志向,谢某便无法给黎阳城中数万瓦岗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霎那间,时德方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谢映登,只好叹息几声,颓然跌坐于茶盏之旁今晚他与自家胞兄详谈时,时德睿问得也是同样的话如果李旭有问鼎之志,若干绿林豪杰宁愿拒绝他人的执意拉拢,也要主动投靠于其麾下若是李旭只想做一个替人做嫁衣的将军,打完长城之战后,众豪杰便要各奔前程与其跟在李旭身后慢慢向上爬,不如直接去寻那坐在高位之人,拿目前手中的实力做晋身之阶
“唉!”谢映登也跟着叹气,举起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德方与他同病相怜,以茶代酒,且洗愁肠接连几盏浓茶过后,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谈话也就慢慢进入了彼此需要的正题
“我家将军,非但无意问鼎,恐怕连无齐桓晋文之念都没有”时德方品味着茶中的苦味,笑得好不甘心
谢映登满脸怅然,叹息相应,“你家大将军真是个怪胎,老天让他有项羽、刘邦之能,却偏偏长了许由、范蠡的肚肠!”
“大将军若肯领我等平定乱世,其必为昔日周召!”
“师兄若肯挑头戡乱,不知道多少豪杰要倾力相随!”
二人均不把话说明,言语之外的意思却都表达得非常清楚李旭所图太小,这一点曾经让博陵军中不止时德方一个失望而谢映登此时提进来,不过是让失望又加深了几分罢了
“所谓事君以谋,鞠躬尽瘁!不知道时兄可曾直言相谏?”又叹息了一会儿,谢映登故意追问
回答依旧以一声长叹开头,“唉!博陵军中虽然不以直言为罪可将军之心,坚若磐石!”
“时兄可知何以如此?”
“我若知道,还会束手无策么?”时德方继续苦笑“谢将军即为大将军之同门,可知道将军为何宁愿助人成事,也不愿放手博他一博?若是能找到其中缘由,拼着被大将军逐出博陵,我也愿做那直谏之臣!”
“那我倒能猜测一二!”谢映登要的就是这句话,朗声回应
李旭之所以准备避居塞外去做一群胡人的可汗,在谢映登眼里无非有几下几个原因第一,其生性谨慎,担心打完此战后博陵军实力拼净,所以与其领着大伙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去冒险,不如趁势退出问鼎之争,换取一方的平安
其二,唐王李渊目前羽翼已丰,而六郡四面是敌,所以与其打一场两败俱伤的叔侄、翁婿之战,还不如将六郡移交给李家,借此加快结束乱世的脚步至少,这样不会让博陵六郡再遭战火,也不会让李萁儿感到难过
其三,李旭自己也说过,他不愿意与昔日并肩作战的人对面拔刀,更不想让骨托鲁全身而退所以干脆追过去,自己抢了骨托鲁的大汗来坐借此保得东塞数十年的安宁
第四,河东李家在“新辟”之地上,也尝试着进行了一系列均分田地,打击旧隋豪强的行为此策与六郡新政几乎是不谋而合所以为了新政的延续,向李渊称臣也比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但这些理由,在谢映登眼里几乎全是借口长城之战固然会让博陵军实力大损,但李旭个人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凭着守土之功和杨广的御赐金刀,日后难道还愁无人来投么?即便别人不来,瓦岗黎阳军肯定也会前来届时,凭着徐茂功之谋,秦叔宝、罗士信之勇,天下英雄有谁能挡?
此外,争天下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博陵军不主动向李渊挑战,难道李渊在天下未定之前,能拉下脸来从女婿手里抢地盘么?即便河东李家脸皮再厚,其麾下将士难道不珍惜半分曾经与博陵并肩抗敌的情谊?天下百姓难道不会唾骂河东李家卸磨杀驴?凭着六郡新政打下的根基,有个三年时间,博陵军的羽翼一样会丰满待它一飞冲天之时,区区李渊又能奈何?
况且李家新政完全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得已而为之熬过难关之后,是否会坚持下去还很难说而骨托鲁退去后,威信尽失,草原上那些受了他的骗的部族肯定要趁机起来夺权,自家窝里不稳定的情况下,狼骑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
千思万想,谢映登无法理解李旭的选择他知道以师兄的性子,这么大决定不会不征询部属的意见但只要自己能转弯抹角地劝服时德方、崔潜、赵子铭等人,未必不能让师兄改变初衷
“将军亲口对你说,他准备追杀骨托鲁到塞外?”听完谢映登的话,时德方吃了一惊,急匆匆地追问道
“只是顺口一说,想必是一时兴起之言但以师兄的性格,我怕今后他难保会以此为选择!”谢映登沉吟了一下,犹豫着点头“如果师兄如此决定,我又怎能把对李密失了望的瓦岗弟兄引荐到博陵军中来师兄他不在乎做蛮夷之君,瓦岗弟兄们却未必受得了塞外的苦寒天气!”
按照常理,师兄弟之间的私下交谈,他不该这么早就透漏给时德方但既然决定了将来要尽量把瓦岗群雄引到李旭麾下,谢映登就不得不玩一些小手段他得为瓦岗群雄谋个好出路此外,以他的角度看来,自家师兄只是最初一步迈不开而已,只要大伙背后推他一把,迈开第一步后,前路便是海阔天空
“谢将军是说,瓦岗群雄准备另投新主?”时德方的眼神顿时一亮,迟疑着问他无法相信谢映登所言为真,虽然对方曾经一再给出暗示博陵军最大的弱项便是人才匮乏,而瓦岗群英虽然曾经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其中个别人的才能和武艺,却是博陵军上下人人佩服的
“不是另投他主而是李密已经将大伙带入了绝境”谢映登见对方话语里露出了希望,索性实话实说“瓦岗军声势依然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瓦岗大伙此刻留恋不去,无非是念着昔日之香火情分,犹豫观望而已如果李法主屡战屡胜还好,他若是再像当年输给大将军那样输上一次,瓦岗军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瓦岗群雄能来我博陵实力又比谁人差?”时德方连连拍案,“大将军可知道此事?谢将军没跟大将军明说么?”
“没明说,但师兄应该能听出来!”谢映登突然有些懊悔,沮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