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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宁荣两府刚将年事忙过,各路亲戚也渐无几个再上门的。哪想才过了一夜到二十四日,王熙凤突传出话来染了风寒。
又偏逢上黛玉旧疾复发犯了咳嗽,湘云也因时气所感。
一家里同天病了三个。
合家惊慌。
凤奶奶本是王夫人叫去西府管事的,如今病了事情自是不理。蓉大爷幽幽扫两眼正细嚼的王熙凤,这妮子哪有生病的样子。
昨晚虽然闹得疯了,凤姐儿许是受了些凉,却绝对没她说得严重。
“昨儿夜里还没瞧够?”王熙凤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如何说我都是病了,这病只有到你去漠北时才能好的。抱病的日子也不宜出门,更管不了两府一园的事情了。正好过几日家里来个宝奶奶,本就要托付她的,如今不过早些让她试试当家滋味。”
蓉大爷无奈笑一声。听听这算人话吗?以前也不知道是哪个上赶着要管家要当家,如今反而不愿了。
说是抱病,等到了夜里还指不定是如何生龙活虎、龙马精神了。
“瞧平儿也没用,她正怀着,你敢动她试试。”
蓉大爷会动平儿,是想找平儿救命了。晚上太活泼的女人也有些难招架,日日这般索取,哪个男人都心悸啊。讪讪说着:“晚上我去秦氏院里歇息。”
“秦氏那玩意来了,还往她院里跑作甚,是想偷偷去香菱院里罢。”王熙凤毫不留情地拆穿。“你若想去菱儿那里也行,明后几日到这边罢,有不少事儿要和你商议了。”
这个……
“该去潇湘馆了,不然姨太太等急了。时辰再晚些到天黑了也不好。”蓉大爷左右为难决定先遁了再说。
平儿见了,忍不住提绢捂嘴偷笑。“瞧把大爷吓的,怕是得有三两天不敢到我们这来了。”
王熙凤脸色悄然一红,轻哼道:“他会舍得不来?昨儿可把他高兴坏了。”
平儿笑道:“奶奶是怕大爷去找别的人?”
王熙凤一愣。她还真没这般想过,原来只是想着蓉儿不久之后便要去漠北,她想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和蓉儿呆一起。
就和普通的夫妻一般。
离别最难舍。
曾经的遗憾是两人分在两府,一个做了婶婶,一个做了侄儿。但那一份遗憾出现在萌芽未懂时,当年的蓉儿与现在的蓉儿到底不同,也就没那么难舍。款且,两人同在一家,每天还能见着面。
如今是情根深种,一想着远别漠北,虽只有一年时间。
在王熙凤看来,那绝对将是自己最难熬的一年。
如今,每过一日,能在一起的时间便少十二时辰。
不管是偷来抢来的,不想从这段时间里再多分割一点出去。若是分割到蓉大奶奶秦氏那边尤可说的,分割到别地,凤奶奶也是不甘愿的。
凤奶奶顺着平儿的话,索性认领了。
“他们家的人儿全都一个样,不看着管着,眨眼功夫就到别人房里去了。这几日里是园子里的大奶奶繁忙,否则那位大奶奶不得天天往尤氏院里串?等过几日宝丫头也要进门,府里上下还有这么多丫鬟,哪个没在他身上留心眼的。”
站在一旁伺候的林红玉悄然红了脸,感觉奶奶后面一句就是在说她。只低着脑袋,不敢抬头了。
王熙凤继续款款道:“以前府里上下总说我善妒,连夫人和老太太都这般训我。我又哪是善妒的,真和夜叉一般,你又怎么怀得上他的孩子。香菱她们更是没一点机会。”
还不是因为奶奶已经给大爷生了个哥儿了。
奶奶和大爷有了结晶,自然也不太管大爷与其他人的事了。要是有哪个丫头赶在她前头怀上试试?
平儿心里幽幽感慨,在奶奶没生那位哥儿前,自己哪次不是提心吊胆的。虽这么想着,却笑着同凤姐儿说道:“外人哪里知道奶奶这些年受了多少无妄指责。”
…………
蓉大爷从凤姐儿院里溜出,身边一个丫鬟也未带,径直往大观园去了。心里琢磨着,这次姨太太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召自己。
宝钗的事?
不太可能。
等贾蓉到了潇湘馆外,天色正蒙蒙。潇湘馆粉色的院墙在灰蒙蒙天色下显得暗淡了许多,千百竿翠竹从粉墙上斜出。
遮天盖地般,将潇湘馆衬得更加幽深凄冷。
蓉哥儿款款跨进院门,见着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潇湘馆内的丫鬟见了他来,连忙招呼。才知,这会儿薛姨妈正在潇湘馆后院等着了。
他倒来过潇湘馆,后院却没去过。只由丫鬟领路,过了游廊,来到一排舍房前。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便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院里并无薛姨妈身影。
得了丫鬟指路,才知姨太太正在退步中歇脚。
蓉大爷问清了房间,丫鬟便急急离去,独留他一人。悠悠过去,只见小房间里掌着灯火。灯火之下,有一身材丰腴的气质夫人正瞧着墙上的画。
蓉大爷顺眼看去。这画上的是我吗?
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应该不是我吧。可是世上还有和自己长得这般像的人吗?
“姨太太。”蓉哥儿轻轻唤了声。
“来了?”薛姨妈回头看来,深深地打量了眼,又转头朝画上人像看去。“瞧瞧这画上人像谁?”
蓉大爷尴尬地挠了挠耳前鬓角位置。潇湘馆是黛玉住的地方,这画恐怕就是黛玉画的。
“往日里大家都想着黛玉宝玉青梅竹马,是天生的一对儿。这丫头心底是藏不得事的,什么都全写在了脸上。我住进潇湘馆后,也懂了她的心思。我并不怪你,更不怪黛玉这丫头。少女怀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薛姨妈幽幽说道:“昨儿两家拿你和宝钗的事定了日子,黛玉听了回来,当夜在这边坐了一晚。今儿一早就犯了咳嗽……蓉儿过得几个月便要去漠北了,关系黛玉是如何计算的?”
蓉哥儿也不反驳,慢慢道:“一年时间要变化许多事情,说不得一年后就淡了。”
“本不该我来说这些。偏黛玉的娘去得早,家里连个像样太太也没。作为宝丫头的亲娘,我自然想你和宝丫头过最好。然黛玉命苦,我也把她当女儿瞧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受了委屈,我都是不愿见的。”
薛姨妈静静看着画像。画像上的人年少风流,爽朗活泼又才华横溢令人瞩目。
青春的味道。
姨妈不禁想起曾经自己年少时,身边也有一位像他一样的少年郎。同样的风流爽朗,同样的才华横溢。
可惜……
“黛玉丫头藏不住事,心里却最能计事。一件不打紧的小事都能被她惦记许久,这么重要的事情又何如淡得了。她身子不好,心里又常常累事,哪日便要忧思成疾。”
薛姨妈怎么像个说媒的红娘。蓉大爷无奈想着,实在不知怎么回了。厚着脸皮问:“太太觉得蓉儿该怎么做?”
薛姨妈却未回头,不知想起什么事来。自顾自说着:“士族要互相拉拢,婚嫁就要门当户对。家里的每个女孩儿都要嫁得风光,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多生得几个女儿,家里老爷少爷官职也就越高,家族的势力也就越大。可谁想过女孩儿的心思。”
蓉哥儿安静听着,虽困惑也不出声咨问。
“黛玉命苦,早早没了娘。她的命又好,父亲开明,老太太也宠爱。虽得这病,家里家外也没人强迫她做什么了。蓉儿知道黛玉想要什么吗?”
“蓉儿……”贾蓉支吾难语。
知道?
不知道?
应是知道的。
“看得出你是想她好的。难道黛玉这么聪明的人就不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好?她只是喜欢罢了,欢喜罢了,为了这喜欢连其他的顾虑都抛之脑后罢了。”
贾蓉绝对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惊世骇俗的话。
这样的话别说放在这个社会,就是放到前世的现代,也是反三观的存在。
薛姨妈看着画像入了神,声音也渐低沉起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过得不开心,长短都是受罪。在去漠北前,多到潇湘馆走动罢。”
蓉哥儿方才开口,讪讪问:“林姑姑身子还好么?”
“明儿再来罢。”
蓉哥儿听了话,混混沌沌地离开。
薛姨妈方转身来,提着绢儿轻擦拭了两边眼角。
正要退出房间,却忽瞧上窗边墙上挂着的一副画。极不明显的画,笔墨清淡像是混多了水,不仔细看就和白纸一般。
画上是白描的一男一女坐在庭院里,头顶上挂着一轮狡兔明月。
男的仰头望月;
女的抬头看他。
旁边假山石林将二人围绕其中。
薛姨妈呆了,完全呆了。
仿佛画中女孩儿的眼里泛着光,笑也是那么的温馨。
才看这么两眼的薛姨妈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整个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一步留神便踩空门槛,摔了个跟头。
哎的一声。
“姨太太。”蓉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