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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风的大袄子披在身上,旁边亮着旺盛的大火。
难得有这样舒适的感觉,温暖又温馨。气氛中带一丝涟漪,如微山湖的水波,浅浅的波纹淡到难以察觉。
二人左右平躺,皆无睡意。一个剑眉星目,神游方外;一个明眸似水,眼波暗动。
“宝丫头这两日该担心死了。”
“嗯。”
“黛玉小丫头不知得哭多少次,两府里也不晓得乱成了什么样。”
“有老太太坐镇,还有二太太主持,又有凤姐儿她们,家里再乱也有限。”蓉哥儿轻轻回道。两府的事情,其实他一点都不担心。特别有王熙凤和秦可卿在,不管多大事情,都相信她们能处理好。
况且,家里还不止她们两個有管事能力的。尤氏虽然不好张扬,实际却是个果断人物。真要比起来,管家手段上凤姐儿未必就强过尤氏。
还有李纨、探春两个心里有主意的,就算家里出了更大的事情,有她们在也难得大乱。
“只恐她们一个个担心着,没了心思,乱了方寸。”薛姨妈款款说道。她曾经有过这样一次经历,若不是当年薛家二房帮扶,薛家大房在她手上不晓得乱成什么了。
“不必担心这些了。太太早些歇息罢,明儿一早轿子进山来,咱们便回家去。”
“蓉儿……”
“嗯?”蓉哥儿侧脸过去,望着薛姨妈。
只见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暗叹一声摇了摇头。姨太太说道:“无事,确也困了。”
说罢,薛姨妈便轻轻并拢上下双睑,作睡觉模样。
蓉哥儿侧目瞧着她好一阵,又见着姨太太双手露在毡篷之外。款款坐起身子,将自己身上披风毡篷解下展开盖二人身上。
棚内犹如一张大床,毡篷犹如一条衾子。
蓉哥儿细心将薛姨妈的手儿收进毡篷里,方才挨着躺下,再铺整一番身上盖着的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雀金毡篷。
不免暗想段玉也还义气,这般珍惜的物件也直接送了出来。
这年代还没有羽绒服的概念,冬天避寒无非是裘衣、夹袄、大袄、篷衣等稀罕物。
夹袄、大袄、篷衣加身,又靠着火。
确实暖和。
蓉哥儿不知不觉都闷出额头细汗。旁边的人儿更是不止何时敞开了大袄,只着夹袄侧身过来。
叹气。
薛姨妈受着伤,蓉哥儿只能小心翼翼帮薛姨妈退下外边的袄子。就当大袄子是温暖的褥子垫在下面了。
外边的风儿继续吹,里边的火儿渐渐小。
左右人儿渐渐入梦,尚未深眠的蓉哥儿只觉胳膊被人抱住,却也迷迷糊糊未动只管沉浸梦里。
不知多久时间。
蓉哥儿耳里传来外边的嘈杂声音,眨了眨双眼从睡梦中清醒。方才感受肩膀酸痛,定睛一瞧,原是姨太太毫不客气地拿他当软枕头了。
只是他自己也没好哪里去,更是不客气搂着人家,一只手儿更是贴在一处细腻肌肤上。
“太太醒了?”
大眼瞪小眼。
“宝丫头她们来了。”薛姨妈打了他没规矩的手儿一下,道:“还不给我穿上,让宝丫头瞧见还像什么话。”
凌晨天微亮,外边灯火昼明,里边手忙脚乱。
“蓉哥儿……”
蓉大爷钻出棚子,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宝钗,而是贾蔷。
“蓉哥儿你无事罢,可有哪处受伤?”双目腥红,满脸疲倦的蔷二爷。
似乎有无尽的担心与委屈想要与蓉大爷诉说。
“我没事,你好久没休息了吧。”
“蓉哥儿没事就好。我们听了消息,便连忙从山上下来,连夜赶路到了这里。”蔷二爷疲倦的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这会见到蓉哥儿也终于可以放心了,回去也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说不得还能做一个美梦了。
蓉大爷召着一同前来的男女仆人们点上篝火,围着取暖。眼神却往不远处的几人瞧去,那里站着的正是宝钗、香菱几人。
“你怎么也来了。”蓉哥儿轻轻招手,一道影子从茅草丛里飞过,扑进了他的怀里。
一声不吭。
“怎么了?”
“没……”
坐在火边取暖的贾蔷望着这两道人影,默默低下了头颅。旁边的丫鬟仆人虽也转过头去,脸上却不如蔷二爷神色精彩。
叹了几声,从身上掏了一些金叶子,朝着留守的那些侍卫寻去。
说上不少感谢的好话,将金叶子送了众人,方领着身边几个宁国府的仆人默默往山谷外走去。
贾蔷的离开,除了蓉哥儿,谁也没关注。
留守的侍卫拿了金叶子还沉浸欣喜中,随宝钗而来的丫头婆子们则是各自忙着,又有人去棚子里照顾薛姨妈。
哪有人在意贾蔷。即便有,也仅是幽幽叹一声蔷二爷的兄弟情深。
“去瞧太太罢。”蓉哥儿轻声说道。
宝钗轻轻嗯了声,悄悄提手往眼角一抹,从蓉大爷怀里脱出领着旁边的莺儿赶忙去了棚子里。
寒风拂面。
山谷清冷。
蓉大爷怀里换了一个人,轻柔的笑声响起。
“小菱儿怎么也跟着她来了。”
“奶奶要菱儿陪着姐姐的。”香菱的话少,脸上也没过多表情,只是安静枕在大爷的怀里。即便被大爷拉着在篝火边坐下,也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感受着一只怪手在衣裳里乱探,听大爷打趣。“好菱儿这两天消瘦了许多,回去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我听大爷的。”
小香菱红着脸软在大爷怀中。
待到上午时分,一大队人马进入山谷之中,一条粗糙大道联通了山谷内外。
无数人马护着几顶软轿款款出山。
“蓉爵爷,宛平、昌平二地知县求见。”护在蓉哥儿软轿身边的吕泽棠说道。
“不必见了,这事与他们无关。让人打发走罢,我先回宁国府一趟,再去忠顺王府。”蓉大爷淡淡说着。两晚没休息好,在轿子里也睡不安稳,现在困的很。
这时间,实在是没有心情听两位知县说什么。
“两位县老爷可以不见,巡捕营的将军恐怕推不了。”吕泽棠笑道,“这次领军过来的是你们家亲戚。”
九门巡捕营的将军,也只有陈家陈煦园了。
蓉哥儿打了个呵欠,强打精神,掀起帘子道:“请兄弟们护卫贾家一行出山,我与巡捕营的将军问几句话。”
他最想问的自然是伏击他的人,哪怕有一丝丝的线索也好。
软轿在山中停下,左右清出一片空地来,中间只有贾蓉与陈煦园。
“这两日劳烦世叔了。”蓉哥儿嘿嘿笑道,“等小子去了忠顺王府走一遭,明儿定去世叔府上拜访。”
“你还能笑的出来?”陈煦园诧异看他,愤愤道:“这次寻你,咱们几家没少花功夫。可惜王家、冯家、牛家的老爷们都去了铁网山,北静郡王、史家侯爷又不在京城,不能最快通气。不然,非得闹个大阵仗不可。”
“世叔严重了,什么大阵仗的全免去吧。”蓉哥儿摇头,笑道:“我既然没死,这次的仇往后一定讨回来。咱们自个不能先乱了阵脚,原来如何,往后还该如何。其他几家也莫要联通,就当我是遇上小毛贼了。”
陈煦园道:“山里一点东西也没寻到,这事不简单。”
能简单得了吗?制式火枪都出来了,而且是盯准了自己射击。要不是早先得了卧佛寺里一僧一道的提醒,又有家仆死命护着,薛姨妈也给自己挡了一枪。
不然,真他娘的早上天了。
蓉哥儿侧目笑道:“真就一点也差不出来?”
陈煦园摇摇头,低声道:“宛平、昌平二县的吏卒倒是问出了一些东西,说有人瞧见了那些人出山后去了郑家庄。”
“世叔该不会怀疑理诚郡王罢?他一个废太子之子,何必害我,又有什么胆量害我。”要说幕后黑手是理诚郡王,贾蓉是一点都不信。
除非那家伙真的脑袋进水,自己找死。
都不用别人说什么,当今皇帝与忠顺王就绕不了他。
“自然不是怀疑他,而是得去想谁有必要去嫁祸他。”
“宫里呗。”
蓉哥儿神情轻松的回道。
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他相通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心里再没了一点的负担。他才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太子,反正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连皇帝……
贾蓉先回了宁国府换了衣裳,给老太太报了平安。也见了贾赦、贾琏、大太太、二太太并东西两府一众奶奶姑娘们。
又与秦可卿、王熙凤二人交代一些话,方由吕泽棠等人护着去了忠顺王府。
“多谢玉大哥的衣裳。”蓉哥儿抱着雀金篷还给段玉。
“十三爷在殿里等蓉哥儿了,快些进去罢,其他人也休息去。”段玉深深瞧了他一眼,接下衣裳吩咐了一遍。看着蓉哥儿进殿,亦忍不住叹息。
“事情到底是到了这一步。唉……”
殿内。
忠顺王脸色十分的难看,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牌,忍不住眉头跳动。他强忍着病痛,又压心底怒气。“这东西继续收着罢。”
“十三爷还是绕过小子罢。小子知道十三爷心好,可这玩意实在烫手,小子不敢继续带着了。”
蓉哥儿脸上完全没有受袭后的惊慌与不忿,甚至还能露出轻松的笑容来。哪怕面对忠顺亲王,也是嬉皮笑脸的打诨。
“你准备撂挑子?”
“十三爷说差了,小子身上可没任何挑子。小子也无大才,不过以前瞎撞上几个事情,如今也该回家抱着媳妇孩子享受去了。”
“从漠北回来再说罢。”
“漠北……”蓉哥儿哪里还有心情去漠北,他终究是胆小怕死的,万一有人在漠北布局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即便漠北不出事,从漠北回来,还是得面对神京里的事情。
脑子里虽早计划了几个应对法子,在黑山村也建了一个小基地。但那都是为了以后迫不得已时准备的,他还是想着不乱为先。
“小子这次遭了惊,只怕几月之内上不得马,更去不得漠北了。十三爷体谅体谅小子罢。”
“你害怕了?还是从贾敬那里听说了什么。”十三爷沉着脸问道。
“我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家里太爷了。”蓉哥儿一脸茫然的摇头。
“你是聪明人。”
“小子愚笨。”
“……”蓉哥儿的话气得十三爷咬牙切齿,要不是现在忠顺王病着,怕是要当场就要踹他。“你是笨,笨不可教。明哲保身是你这般保的吗?你只有向上爬,爬到高处塑了金身,任何人才不敢轻易害你。”
额?
忠顺王在说什么。
蓉哥儿震惊看着他,久久合拢不住嘴巴。
甚至回了宁国府里,他还是没反应得过来。忠顺王竟然要自己向上爬,塑金身。而且忠顺王妃也是这个意思。
费解。
天黑了。
蓉哥儿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忠顺王今天说过的话。身上趴着的人儿却片刻不老实,手儿在乱钻乱探。
“王爷还是要让大爷去漠北?”
“嗯。没推掉,忠顺王让我好好休息几日。”
推不掉,连养病请假的借口都出来了,还是没推掉。其实去漠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现在心凉了。虽早有预料,却真到这地步,心里还是不好受。
“大爷便休息呗。正好,给府里的女人都种上。等大爷从漠北回来时,家里又得添几桩喜事。”
“乱寻什么。”
蓉大爷轻打一下可卿,闻得一声嘤咛。
“大爷不是想着……等过两日,我去隔壁请凤辣子来。若还不够,去园子里将珠大婶婶请来留宿两夜也不是不可。”
好个妖精,真会乱人思绪。
不过,他今天见了忠顺王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忠顺王与皇帝的态度,在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人不会害自己。
至少,他清楚现在还不会。
其实有没太多可担心的,去了漠北也有好处。蓉大爷眉眼凝神,嘴角渐勾一抹笑容。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暗道:‘先让你得意一会。’
只觉身上一处异动。蓉大爷揽着怀中人笑问:“媳妇说的可是心底话?”
“请来也好,省得别人旁敲打听。不仅烦了太太,还惹凤辣子白眼。都是大爷作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