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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住在运河两岸的百姓当然只能靠着大运河度日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纤户,所谓纤户就是在官方的粮船或是其他货船经过一些比较难走的水路时,他们在岸上帮着拉纤,而朝廷每年则会拨发一些护河的银两给他们。当然,只靠这么一点银子是无法养活沿岸的这么多百姓的,何况还有各级官府的层层克扣,真到了他们手里的银子十不到三,所以这些人就得另谋出路。
出路还是有的,比如那些私商的船只,当他们经过一些水浅的所在时,也会需要那些纤户的帮助,而从这些商人手中得来的银子就比领官府的护河银两要多上一些了。除了这一条合法的养家办法之外,还有一些不能说的不法的勾当,有时候趁着夜黑风高,那些有些身手,人胆子也大的纤户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对此当地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事情不闹得太大,也就任其存在了。
当然,总的来说,在这运河两岸的百姓还是以粮善之人为多,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却还是很安分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绝不敢有什么行差踏错的举动。胡大胆就是这么一个老实的人,虽然他的名字叫大胆,但触犯王法的事情然敢做,只是因为他向来胆子很大,夜半过那乱坟岗的时候都不打怵的,所以认识的人才把他叫成了大胆,最后连他真正的大名都没人知道了。
这日夜里,胡大胆哼着小曲,踉跄着往自家的院子走去。因为他生得膀大腰圆,又有了一身的气力,这拉纤的事情倒也总是能轮到他的头上。今天下午就有一艘大大的货船搁了浅,他便和一帮子弟兄帮着人把船给拉了过去,从而得了一笔不错的酬劳。因为心里高兴,胡大胆就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在酒馆里灌了不少的黄汤,这才往家赶。
这时候已经将近初更了,他知道自家的婆娘也应该已经睡下了,所以到了家门口时刻意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吵醒了她,到时候发现自己喝了酒又唠叨自己。轻推开门,胡大胆就往院子里走,突然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他现在自己的卧房外面居然有着一个黑影在小心地从窗子里爬出来,这可把他给吓了一大跳:“莫非是个贼?”
但是仔细一看之后,胡大胆却发现这人不是贼了,因为他手里并没有提什么东西。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走空的贼不成?就当他迷惑的当口,胡大胆借着朦胧的月光发现了那人的衣服居然是自己的,竟是自己新做了才两年的衣服!
登时里,胡大胆的脑子里就想到了之前饮酒的时候,自己要好的朋友六儿跟自己开玩笑的话:“大胆哥啊,你老是早出晚归的,把嫂子放在家里你放心吗?嫂子这么一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就这么被你冷落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人和她勾搭在了一起?我可听说了,这附近有着不少的公子哥儿对嫂子可是垂涎三尺啊。”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这么说的:“放你娘的狗臭屁,俺家的婆娘最是贤惠,不但家里的事情是一把清,就是对俺也是一条心的,对她俺是放一百个心的。”
然后那六儿又说了什么:“大胆哥,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谁知道嫂子背后有没有对不起你啊。说不定你在这里喝酒快活,她就在你家里和别个男人快活呢!”
以前听自家兄弟说这些个荤话的时候,胡大胆全没往心里去,他对自己的婆娘那是放一百个心的,也知道那些人只是因为看自己小日子过得好,调笑两声而已。可是现在突然晚上见到了这么一个从卧房里出来的男人,还穿着自己的衣裳,这就由不得胡大胆大大地起疑了。男人什么都能忍,惟独这一件事情上是万难忍受的,一时间怒火就从胡大胆的心头忽地一下烧了起来。
借着酒劲,胡大胆顺手操起了放在院子里的一把鱼叉,那是闲暇的时候叉鱼的工具,然后他便轻手轻脚地往那人靠去。那人看样子似乎是没少在自己婆娘的肚皮上使力,从窗子上翻下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些踉跄,这就让胡大胆心里的怒火更盛了。
“你个狗日的——”在一旦贴近那人身边的时候,胡大胆再也忍不住了,扬起了手里的鱼叉子就往那人的背后叉了下去。酒意助推着怒意,使得原来连打架都从不参与的胡大胆这时候完全忘了其他,只想将眼前的这个奸夫给刺死了好出一口子气。
那人突然听到身畔有人大叫,也着实吓了一跳,随即他就发现有人在向自己下了杀手。他似乎是个练家子,一旦知道这处境,急忙就要往边上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真个太用力做那档子事情了,居然在闪避的时候慢了半分,那鱼叉还是刺进了他的肩头,只疼得他一个哆嗦,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惊叫:“啊——出了什么事情了?”正是胡大胆的婆娘的声音。
一听到自家婆娘的惊叫,胡大胆的脑袋又是嗡地一阵响,他似乎感觉到那是自家婆娘在为那奸夫的受伤而难过。这就好比在熊熊的烈火里浇了一瓢油,胡大胆的怒气再次上来了,原来还想着收手的他猛地将手里的鱼叉从那人的肩头拔了出来,带着血的叉子又飞快而大力地朝那奸夫的脖颈处刺去。
那人受了刚才一击已经扑在了地上,现在想躲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来得及将要害处让了一让,然后只听“噗嗤”一声响,那鱼叉子从他的左颈处刺出了一个大洞,鲜血顿时就泊地流了出来。
“啊——”一声高亢的叫喊传了出来,却是胡大胆的婆娘拿着一根闩门的木棒小心的探出了身子来,却看到自己的丈夫手里拿着染满了血的鱼叉子,脚下躺着个人,看来已经没救了。
“叫什么?你还好意思叫!”胡大胆这时候杀了人,正是杀气腾腾的时候,怒瞪了她一眼:“叫你他娘的在外面找野男人!”
“你说什么?”胡大胆的婆娘听了这话,原来的恐惧突然就不见了,原来很好看的柳眉也竖了起来:“我啥时候做出过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了?”
“这个野男人不就是你的姘头吗?”胡大胆听她矢口否认,心里就觉着有些不妙了,但他嘴里却还是强自道。
“放你娘的屁!”女人也全不含糊,立刻破口大骂道:“老娘自从跟了你以来一直紧守着妇道,对别个男人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说我有了野男人!”说着她更是上前要与胡大胆厮打,却一脚踩在了血泊之中,又发出了一声惊呼。
看自己的婆娘这话不似作伪,胡大胆也有些想不通了,呆楞地看向了地上的那人:“那这家伙是什么人?为何会从你房里的窗子处爬出来,还穿了我的衣裳?”
“这个……”女人也被这话给问得呆住了,好半晌后才道:“今天我身子不舒坦,早早地就睡下了,全不知道房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莫非他是个贼?”
胡大胆疑惑了,但他心里还是没有释怀,便道:“走,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几步就来到了卧房之前,却发现地上有着一套湿漉漉的衣裳,还染着一些血渍,很是触目惊心。“这……这是……”已经可以知道这人不是自己婆娘的野男人后,胡大胆的酒就有些醒了,怒气也收敛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恐惧,自己居然把一个窃贼给叉死了。
“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怀疑老娘,老娘这可怎么见人哪……”见丈夫没了话说,女人便张开了口号啕了起来。这时候胡大胆就急了:“别叫,你想把人都给叫来啊?我杀了人了!”
“啊……”这时候女人才想起了外面还躺着一个人呢,顿时委屈也被恐惧和担心替代了:“这可怎么办哪?要不咱们报官吧。”
“报了官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俺是个杀人凶手了,他虽然有罪,但这偷窃并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可不至死啊。”胡大胆说道。
“那……那怎么办才好?天一亮,事情很快就会被人看到了,咱们还能瞒得住吗?”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胡大胆终究不愧有大胆之名,在微一愣怔之后道:“咱们后面不是一块长不出东西来的荒地吗?我现在就把他扛去那里埋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看他的模样也不是本地人,说不定就能这么隐瞒了过去。”
“可是……”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胡大胆一言给顶了回去:“现在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法子吗?快,照我说的做,你也不想自己的丈夫去给人抵命吧?”
事到如今,女人只有依着自己丈夫的意思行事了,立马拿出了水盆和抹布等物,开始处理现场的血迹,而胡大胆则一手搭起了那个倒霉的窃贼的尸体,往后门而去。好在他们所住的这所院子离着其他人家尚有一些距离,现在又是大半夜的没有人来往,这才没有惊动了什么人。
在荒地里刨了一个深坑之后,胡大胆就将那尸体丢了下去,然后将把土铲在了尸体身上,一面铲土,他在心里一面暗道:“想必你也是生活失了着落才会沦落为贼子的,然幸被俺错手所杀,希望你去了下面之后不要怪俺。俺答应你,只要你不来找俺的麻烦,以后每年的清明重阳,俺都会给你烧些吃的和用的,让你在下面不至于也衣食无周,再做那贼人。”絮叨地说了这么一会话后,那地也重新被土给盖得实了,胡大胆这才在看了看四周,又查看了一遍这里的情况后离开了。
回到了家里,自家的婆娘还在擦拭着那些血迹,直忙到了天亮前,一切才恢复了正常。自此,胡大胆两夫妻就多了一件心事,生怕什么时候真有人查出了这件事情来。但是几年下来,却是风平浪静,倒是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胡大胆不知道的是,自己错手叉倒的并不是什么小贼,而是一个大人物。一个原来他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胡大胆这样的人随手捻死了的大人物——白莲教主李普世。
当行刺失败跳进水去的时候,李普世就中了解惑偾而出手的一箭,而同一时间的,他原来中了一枪的伤口也再度破裂。落水之后,因为这两处伤口的原因,李普世便再无法随心所欲地来回游动了,这就使得他再次中了几支射入水里的利箭。虽然那几处伤并不是什么大损害,但终究也让他流了不少的血。
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没了气力,内力也因为与解惑等的一战而消耗得七七八八,李普世只得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沉下去,但却无法去到岸边了。要知道自从前个月的连日暴雨之后,运河里的水也湍急了许多,他身子虚弱之下自然无法再逆着水势靠到岸上去了。
就这样在水了漂了一天,连李普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的时候,他才被水带上了岸来。此时因为受伤加上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他更是得了风寒,这可是自从他习武有成以来第一次得了病。而正因为是如此,这病对李普世的危害就更大了,差点让他连道都走不了了。
不过李普世然敢放松,和唐枫的几番交手,使得他已经对锦衣卫的实力大为忌惮了,他生怕在自己借水遁逃走之后唐枫就命人沿河寻找自己,便强大了精神,重新上路。但是他发现自己这一身狼狈的衣服,以及伤口很是显眼,无奈之下,这个让朝廷头疼不已的白莲教主居然去做起了窃贼,而他的目标又恰巧是胡大胆家。
强撑着头重脚轻的身体,李普世进了胡大胆家,并顺利地取到了衣裳换好了,但是在出去的时候因为伤口疼痛而有所缓慢,同时这也使得他的六识大减,居然让一个只会几手庄稼把势的人近了身还不自知。随后便是中了对方的两叉,倒在了地上。
其实直到胡大胆将他埋在地里的时候,李普世也还是活的,只是因为他是以内功保命的,所以气息几近于无,便把慌乱的胡家夫妇给骗了过去。但是胡大胆为了毁尸灭迹,却将李普世给埋到了地下,这却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在这片荒地里,李普世不是流血过多而死,也不是受伤不治而死,却是被活活地闷死的。当然之所以他会被闷在这里出不去,也是因为他受了伤,已经无力脱困的缘故。冥冥中似乎有着一种安排,又似乎是老天在对李普世开玩笑,他一个几乎可说是没有敌手的武林高手,最后却因为一件小事,死在了一个普通的纤户的手里,而且还是死得让谁也不知道。
直到最后断气的时候,李普世的双眼也是睁得大大的,他死不暝目,他不服气,但这已经是无济于事了,他的所有愿望都化做了泡影……
这时候,已经回到京城附近的唐枫可不知道在那运河边上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所以在见到了吕岸带了人来接自己之后,他便吩咐道:“那白莲教主李普世在运河的船上行刺我失败,受伤之下逃走,你立刻下令让那边的锦衣卫的人仔细寻找他的下落。”
“是,属下呆会就吩咐人传命那边。”吕岸忙答应了一声,但随后他又有些难以启齿地看向了唐枫。这时候唐枫也觉出了事情有些异常,即便自己几月不回来,他们很是想念自己,也不用这么急着动用自己的力量查出自己的行踪,然后在这里等候吧。所以在微一思忖之后,唐枫便问道:“你来这里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禀报的吗?”
“是的大人。”吕岸点头承认地说道:“其实卑职和几名千户这几日来轮流地在此等候着大人,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大人,向您禀明情况。”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唐枫也有些慎重了起来:“究竟是什么大事?”
“大人身在外面不知道,现在朝中已经有大半的官员在弹劾您了。他们说您在浙江胡作非为,简直是目无法纪,居然敢不经请示就杀了朝廷的二三品的高官,实在是其心可诛。皇上在受到多方压力之下,也已经决定要向大人您问罪,恐怕您一回京城,就会遭到一些人的攻讦了。到时候……”
唐枫听着他将最近京城里攻讦和弹劾自己的言论说出来,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早知道自己在杭州的行为会惹来麻烦,但他还是没有料到情况会如此恶劣。
“大人,现在的办法只有先不进京,在我们拿出应对之策之后再回京城……”
“不,我不能这么做。”唐枫一摇头道:“你们能知道我的动向,那些想对付我的人会不知道吗?我若不及时回京,不但会使我们的人士气受到打击,而且还会让他们多有一个把柄在手。另外,我跟皇上所请的假期也快到了,拖不得了。所以我今天就要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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