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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吵闹声过大,鱼非池被吵醒,慢悠悠地在石凤岐臂湾里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三人,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没事,小师姐你再睡一会儿吧。”迟归连忙说道。
“我打算带你回邺宁城,可是听他们说,你是不是不想去邺宁城?”石凤岐慢慢放下她,让她站好,眼神有些疑惑。
鱼非池看着他,神色平静,问道:“你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回邺宁城吗?”
“什么叫还是?”石凤岐总是能从他们话中找到很多语病。
“我听说隋帝陛下不想我去,所以用了还是。”鱼非池巧妙地把话圆过去,不露破绽。
“他想不想倒不并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石凤岐看着她,除了觉得她长得好看以外,别的倒也没什么了,就是一双眼睛平静得很奇怪,像是万事万物难以让她动心侧目。
“为什么想让我去?”鱼非池问他。
“自我醒来之后有很多事情便不太对,我觉得关键点在你身上,所以我想把你带回去,找到答案。”石凤岐坦承地说道,这倒是跟以前在学院一样,他说话大方,磊落,没有骗鱼非池。
“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怎么样?”鱼非池问他。
“很奇怪,我觉得就算你不想与我一起去,我也会把你强行绑了去。”石凤岐说着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所以……所以很奇怪。”
鱼非池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个笑容,笑着笑着眼眶都有点湿润。
他以前总说,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自己一起死,就算是地狱,他也要拖着自己一起下,不管前路有多难,他就算是做个阴险小人,也不会放过自己,要把自己永远绑在他身边。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这泼皮无赖的性子还留着。
他忘了自己,没有忘记与自己有关的习惯。
“你别哭啊,你要是真不想去的话……”石凤岐见她眼睫微湿,以为是自己把她吓着了,连忙想说,如果她不想去,也就不强求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突然自己有些不甘,无由来的无端端的不甘,就好似如果她不跟自己去,自己会很不痛快,不痛快到自己也不想去了。
石凤岐觉得心间极乱,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他一边疑惑着鱼非池于他而言到底是谁,一边也疑惑着他怎么变得这么蛮不讲理,这么古怪。
“你们等等我。”鱼非池说,又看向南九和迟归,“在这里等我。”
“小师姐……”迟归心酸得难以忍受,声音都哽咽,难道都这样了,鱼非池她还不肯放弃吗?
鱼非池没说话,梳洗一番后,换了身得体的衣服走出屋外。
外面的街道上是隆重的车队,她径直走向隋帝,侍卫见了她立起长矛拦住。
“让她过来。”隋帝挑开马车帘子,看着鱼非池,神色不悦。
鱼非池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放松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平缓着她自己的内心,连眼神都不再空洞枯寂,带着坚定之色。
她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回头路了。tqR1
不过,以前总是石凤岐为自己付出得多一些,宠着自己多一些,如今,自己来为他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
爱不是一味的索求,也该有付出与回报。
“陛下。”鱼非池沉声。
隋帝听她声音不太对,抬起眼睛看她,那双老人的眼睛,看过无数的人,也经历无数的悲喜之事,早已难有什么事,能真的让他内心起波澜。
“何事?”隋帝他问。
鱼非池一点点垂下眼眸,就像是一点点放下自己,一点点与过往的骄傲与不羁作别,一点点粉碎过去的自己,一点点地,成为另一个人。
“如今天下存四国,南燕得苍陵一半,商夷得苍陵一半,后蜀与商夷联姻,商夷自身强大,更有两位七子辅佐一代明君商帝,是以,商夷为如今须弥之最。商夷与大隋毗邻而居,交壤颇多,若商夷趁此时正强盛之际,挥军北上,对大隋强征硬伐,大隋必是疲惫应对。”
“且大隋刚历改革,民心未稳,贵族多有罹难,战事最是耗费银钱,虽大隋囤粮千万,然战事并非粮草居多便可得胜,更需奇智诡谋,金戈铁枪,且商夷在此事上并不弱于大隋,两强相遇,大隋未必能获胜。”
“又以后蜀,苍陵居于商夷后方,可为商夷提供不绝之利嚣,不绝之银钱,然大隋虽得西魏一国,白衹半国,此二国本身便是小弱之地,难为大隋提供利处,更遑论大隋变法推行至此二国,引发不满,极有可能引发内乱,届时外有强敌,内有政变,于大隋不利。”
“大隋虽有苏于婳,石凤岐此二位无为七子,然商夷有韬轲,初止二人,且商夷上下一心,并无内乱,大隋难敌天下大势,长此以往,商夷愈强,大隋渐弱,此消彼长,大隋终于至无。”
鱼非池说到这里,重新抬起了眼睛,平静而从容地看着隋帝,不带丝毫惧色,平淡得像是已活了百余年的老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沧桑之意。
“继续说。”隋帝挪了挪身子,他并未责怪鱼非池说大隋终至于无的事,这本就是事实,所以隋帝才心急,他倒是想听一听,鱼非池有何妙策。
“谢陛下。”鱼非池点头。
然后她继续说道:“大隋虽有苏于婳野心勃勃,力争天下,不顾人伦,唯图致胜,但世间之人并非个个都如她这般薄义。我与南燕世子相熟,更与南燕现在的大将挽澜为莫逆之交,又因往年无为好友叶藏此时也在南燕,可以请南燕相助,虚弱后蜀,牵绊苍陵,使商夷失去助力。后蜀蜀帝与其宠臣书谷与我也有来往,更莫提书谷之妻正是我师姐,商夷国长公主商向暖,此间人脉如若用好,可缓大隋外患之急。”
“上央先生推行新法虽使大隋强大,但也多有弊端,大隋往年贵族林立,屹立百年之辈不在少数,连根拔起绝无可能。如若战事起,此间贵族必将看准机会推翻上央之政,虽有陛下强硬手段压制,然外患为急,内忧便只可安抚,届时上央先生新政恐毁于一旦,我少年之时,师从鬼夫子,研究过上央之政,颇有心得,可平此事。此等能力,苏于婳并不具备。”
“我若去大隋,必当竭尽全力助陛下平定外患,稳定内政,为大隋出谋划策,忠心不二。”
鱼非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说自己有多厉害的人,她向来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走了些狗屎运,让鬼夫子挑中了上山,学了些旁门左道,勉强于乱世中自保,于天下霸业这种事,她根本就是个无能的废物,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可是她现在站在这里,像是一个最好的商人,推销着自己,竭尽全力地让隋帝看到自己的能力,用尽浑身解数地想让隋帝相信,她可以帮石凤岐荡平这天下。
她从未这样过,从未这样,把自己陈列出来,不惜自尊,不顾脸面,不理情份的,哀求过一个人。
她拼命地告诉隋帝,她很厉害,很能干,她很有智慧,很有手段,她是鬼夫子百余年来第一个亲自带上无为山的弟子,她不输给任何人,她甚至比苏于婳还要强大。
她有足够多的资本,足够蛮横的实力,在邺宁城中,占得一席。
鱼非池说到最后,双手一拱,对隋帝道:“故而,恳请陛下允我入邺宁,为大隋一统天下,问鼎苍穹之伟业,鞠躬尽瘁。”
隋帝久未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眼神和灵魂,看她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她能做到几分。
“阿岐不会再记起你来了,你们之间再无可能,寡人也不会允许他娶你,你为何还要这么做?”隋帝很久以后问她。
“与陛下一样,解他长命烛之危。”鱼非池谦卑地低着头。
“哪怕他不再记得你?”隋帝又问。
“于他而言,最好的莫过于,永远记不起我来,不是吗?”鱼非池抬首,带着笑意看着隋帝:“毕竟,我是游世人。”
坐在马车里正在看着折子的上央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这些奏折了,他的目光凝在手上这一封,耳中听着鱼非池的话,持久无声的沉默。
他依稀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大隋的时候,自己出城去接人,她手里握着个红通通的红柿子,澄澈又平静的眼神,满脑子的奇思妙想,无为学院的司业都拿她无法,宝贝她,宠溺她,疼爱她,把她惯得没上没下,无法无天。
就算是见了宫中诸位国君,她也是洒脱淡然,不放在眼中,天下万物,她都不在意,无视过王权,蔑视过王宫,她是世人所称赞的,最洒脱逍遥的鱼非池。
她以前,真的很骄傲的。
要在她心里划下怎样的伤口,压下怎样的巨石,才使得她低下头颅,弯下脊梁,谦卑恭敬,卑微如尘?
可是这一切,公子并不知道啊,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鱼非池为了他,放下的是什么。
隋帝看着鱼非池想了很久,他在权衡着把鱼非池送走,和把鱼非池留在邺宁城中,哪一种做法最好。
最后他放下帘子之前说了一句:“后面的马车,你去与豆豆坐在一起,若让寡人发现你有不轨之心,寡人必不留情。”
鱼非池望着那已经紧闭的马车帘子,像是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走,面无表情,不见喜不见悲,她只是说:“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