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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朝恩走向含元殿时,一只银鸽正飞过了巍巍宫城,快速再穿过皇城之东,飞入了如意坊之北的洛府之中。
银鸽直穿过洛府大门,飞到了洛府杏花馆里。
一楼的莲生昏睡在屏风后的大床上,嘴角犹自挂着一抹儿微笑,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银鸽穿过了空荡荡的二楼,再飞过三楼,那三楼紧闭的屋门中,鱼玄机也歪在地上昏睡着,身边摆着一本残卷书册。
银鸽最后落到了四楼门前,门儿轻轻大开,洛府的绣娘轻轻捧起了鸽子。
四楼里,洛碧玑怀抱白猫静静坐着,他对面的洛青璇正亲自倒了一杯桃花酿。
绣娘手中的银鸽化作了片片碎片,这个神秘的女子身子一颤,屈膝跪在地上,低声道:“小姐,已来不及了。”
洛碧玑嘻嘻一笑,怀中白猫开口问道:“妹子,莲生和鱼玄机都是你弄晕过去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本事。”
洛青璇歪头望了绣娘一眼,指了指门口。绣娘便轻轻退到门口,推开门后紧紧闭上。
洛碧玑一撅嘴,猫儿懒懒说道:“连绣娘都听你的,原来这洛府的当家人是妹子你啊。”
洛青璇扑哧一笑,捧着桃花酿坐到哥哥身边,偎依在他身上,喃喃道:“哥哥你瘦了,小时候璇儿靠上来,可比现在软和多了。”
洛碧玑心中一片温馨,摸着妹妹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猫儿还是说道:“李道玄不能死,哥哥必须得救他。”
洛青璇身子紧紧缩到了他的怀里,将桃花酿酒堵住了洛碧玑的大嘴,微微笑道:“他死不了的,师姐答应我了。”
洛碧玑一口喝干美酒,猫儿开口道:“琼华那婆娘就是个小气的臭女人,干吗要听她的。“
洛青璇笑嘻嘻的拽着洛碧玑新生出的胡子,摇头道:“璇儿不是为师姐的面子才这样做的,是师伯的意思。“
昆仑宗国师的命令,洛碧玑动容道:“如此说来,就是陛下恐怕也是处在两难之境了。“
洛青璇咯咯一笑,伸了个懒腰:“哥哥啊,你听璇儿的吧,告诉你个秘密,五位国师现在也是意见不一呢,我听说心荒大师昨日开了禅口,连说了一千七百三十八个字,就是力保李道玄不死呢。“
洛碧玑不再说话,忽然笑了,怀中猫儿瞄了一声,开口道:“还有多少酒呢,今天哥哥陪你好好喝一杯。”
洛青璇却站了起来,嘻嘻笑道:“灵莲酿的桃花酒本来还有十坛,我昨晚喝了九坛半,只给哥哥留了三杯。”
洛碧玑愕然:“妹子你这是在罚哥哥么?”
洛青璇弯弯嘴角:“哼,就是罚哥哥,你这个大笨蛋,罚你抢走我的雨符,璇儿练剑去啦。”
洛碧玑望着妹妹走出屋门,忽然发呆起来,愁闷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只纳闷道:“为何以璇儿的性格,也开始打探起这些事来,这丫头在想什么。”
洛碧玑这一声叹息仿佛也引动了北方远处,那站在含元殿门前的鱼朝恩。
这位手握内侍省大权的暮雨阁主人,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主殿含十一间小殿,前后共有三桥七阶。
整个含元主殿坐落于三层大台之上。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
鱼朝恩正在焦急的等待,等待含元殿翔鸾阁里承玄圣帝的召唤。
他等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到让这位修为深厚不逊于国师的大修士汗流浃背。
很久之后一个怪异的穿着男装的少女自门口探出脑袋,脆声道:“是鱼公公么,陛下传您进去呢。”
没有太监,没有内侍,却让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男装少女前来传话。
非常怪异,但鱼朝恩已无心这些旁枝末节,对那少女微微一笑,便跟着她走进了含元殿。
这一走进去就明白了,原来整个含元殿里空无一人。不但没有侍卫仪仗,甚至连个小太监都看不到。
一身利落男装打扮的少女走的非常快,鱼朝恩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不多时就到了翔鸾阁。
少女停住了脚步,回眸一笑:“公公进去吧,媚娘还要去练字呢。”
虽然年纪尚幼,但这回眸一笑间,便有一种倾倒众生的媚相现出。
鱼朝恩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少女,只见她虽年纪幼小,但眉如新月,双目如水,脖颈细长,眸子流转之间,却是风情无限。
鱼朝恩目送这少女离去,暗道一声:“龙睛凤颈之相,为何以前却未曾见过此女。”
但他心中还有急事,便一步跨进了翔鸾阁,这一进去就是一愣。
翔鸾阁不算小,但现在却显得极为狭窄,因为有一僧独坐一楼,他身上的气息有如实质,占据了整个翔鸾阁。
鱼朝恩轻轻退了出去。
那僧人轻轻开口:“来之,安之。”
鱼朝恩在门外惊声道:“大师破了禅口,要说话可找别人,千万不要跟咱家说话。”
心荒国师手拈佛花,再开口道:“既不安,便走吧。“
鱼朝恩落荒而逃!
心荒国师便轻轻起身,一步跨过七十二丈,跨入翔鸾阁顶层。
翔鸾阁顶层里,一个白发苍苍的道士正俯身在一张木桌前,手掌合在一起轻轻推动着。
承玄皇帝端坐在他面前,脸上红潮涌动,不住咳嗽着。
那白发道士推算良久,眼中渐渐冒出神采之光,口中吐言道:“谓数可知乎,可知而不可知也。谓数不可知乎,不可知而可知也……”
心荒国师那古井无波的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忽然盘身坐下,对承玄帝缓缓道:“陛下,心荒请您开口,让李淳风停下吧。”
承玄皇帝摇头,再咳嗽一声:“朕想知道,这孩子该不该留着。”
心荒国师也是摇头一叹,手中一串儿佛珠缓缓浮起,断开,一粒粒佛珠落入地上消失不见。他双手合十,手指间拈住了最后一粒佛珠,开口道:“陛下,心荒要走了,做了十六年国师,心荒如今已数不清手中还有几粒佛珠,这国师不能在做下去了……”
他说罢,身子化作米粒大小,钻入了手中那佛珠之中,佛珠落到地上,开始滚动起来,自翔鸾阁一路滚下去,向着宫外消失而去。
浮游观观主,大唐道门国师李淳风还在默默推算,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整个翔鸾阁在白日之中都弥漫了金光。
承玄皇帝微微闭目,缓缓叫道:“袁天罡!”
一个年轻的道童自天外踏步而来,这位昆仑宗国师袁天罡走到了李淳风身后,伸手轻轻一推他的后背:“淳风道兄,不要再推了。”
浮游观国师李淳风恍然醒来,低头望了一眼,忽然道:“纸!笔!”
承玄皇帝挣扎着坐起来,亲自捧上了笔墨白纸。
李淳风落笔如飞,连画再写,不多时就用去了六十张纸,忽然掷笔而下,站起身来郎声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便见一道明光发自天外,击中了李淳风的身躯,这位浮游观大国师身子破碎成点点光化,一道魂光射出翔鸾阁,直射北苑而去。
承玄皇帝暗叹一声,缓缓坐到地上,摇头道:“是,是朕害了他。”
昆仑国师袁天罡俯身在那六十张白纸上,一张张看了过去,细嫩的脸上毫无表情。
良久他才出了一口气,望着承玄皇帝说道:“陛下,吾观这六十卦之中,并无任何关于李道玄的卦象。”
承玄皇帝点点头:“天意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十六年前朕身种冥毒之时,就该狠心下令灭了这魔种的,只是,只是……”他再也说不下去。
袁天罡微微一笑:“陛下,盂兰盆会马上就要到了,若我昆仑宗能在盂兰盆会上胜出,去那‘西王云都’朝拜仙人之时,天罡可再为陛下求来十年寿元,陛下也不必操劳过度了。”
承玄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笑道:“那也罢了,朕无权擅动你们修士界的规矩,还是要靠你们昆仑宗的本事了。”
他说着精神似乎好了些,又笑道:“朕去见杜玄风,崔园那边就这样吧。”
袁天罡跪倒在地:“陛下圣明。”
此刻,正在太极宫里主持家宴的太子殿下很快就得到了一个绝密的大好消息,端着酒杯的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而那位中书令兼门下省侍中,大唐第一宰相杜玄风却在匆匆的赶向了翔鸾阁。
也正在此时,那浮游观国师李淳风的一缕魂体正在北苑崔园附近乱窜。
当日晚间,宫中侍读,为帝王做文书的白鹿洞贤人们正在挥笔写着最新的一本《白鹿经世注》!
大唐承玄二十一年三月初一,天荒寺国师心荒大师闭关净土寺,浮游观国师李淳风做六十幅推背图后被天劫所化。五大国师之中,地老庙神尼终日不见身影,白鹿洞主潜心读书,只剩下昆仑宗的袁天罡驻守在承玄皇帝身边。
也正是在这一天,承玄皇帝下旨免去了内侍省监鱼朝恩代行北司禁卫之权。
杜玄风宣皇帝口谕,圣主龙体不详,将移驾甘露殿中修养,七月十五盂兰盆会前,命乾承太子监国理事。
这是大唐承玄帝国十六年来最为动荡的一天,对身陷崔园地牢的李道玄来说,也是生死存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