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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施五的宅邸前堂。
施五稳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喝着茶, 一边看着从外面走来的三子,说道:“地契都送到了?”
三子点了点头, 声音沙哑地道:“都交到那个李成的手里了。”
因为蒋勇还在外管理着工人的营地,此时的前堂,只有施五和三子两人。
“说说看,这个李文柏,要草场干什么?”施五吹了吹杯中的茶水, 饶有兴趣地问道。
三子闻言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点我也搞不明白。他是商人出身,应该知道,如果用那几片草场畜牧, 要想得到收益, 怎么也得等到一两年牛羊养壮了才行。他想当个为民谋利的好官可以理解,但把心思放在畜牧上, 却不是什么上策。”
施五摇了摇头, 这次,连他也有点搞不明白李文柏要干什么。
“你觉得,他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官?”施五问道。
三子点点头, “自己出钱买粮赈灾,以工代赈雇工人修城墙,造路与其他县互通有无,确实是一个好官。”
想到李文柏到任之后的所作所为, 施五也不禁有些感慨,“是啊,确实是一个好官。可惜啊,好官,是注定容不下我们这些乡绅的。”
三子这回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罢了,前庭那边的回信,应该明后天就送到了。一切,就看我那个老丈人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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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与马蹄声,一驾马车在一处残破的城墙边上停下。
“少主,咱们到了。”李成松开缰绳,取出一个小木凳,放在马车旁。
李文柏走下马车,望了一眼残破的城墙。
只见城墙上架满了竹梯和木台,上百个工人站在高高的竹梯和木台上,将烧铸好的青砖,堆砌在残破的城墙上。而地面上,更是有数百个工人,或是推着装有石砖或废石的板车,或是拿着锤子凿子,在边上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不远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汉,和妇孺,则是做着诸如烧茶递水,做饭煮粥,或者扫雪堆柴之类的后勤工作。
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李文柏看在眼里,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县尊您回来了!”
不远处,眼尖看到李文柏的蒋勇小跑过来。作为工人营地管理的负责人,他可以说是李文柏那一套施工计划的施行者。他也是亲眼见到了工人们在这套施工计划之下,争先恐后的积极性。
他本来还对李文柏这个小小年纪的知县有些不屑,现在见识到了李文柏的本事,渐渐收起了傲慢,再也不敢轻视。
“嗯,”李文柏点点头,“我离开的这两日,几处工地都还好吗?”
其实这些问题,他已经问过李成了。但毕竟李成和蒋勇管的地方不同,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要问清楚才放心。
蒋勇答道:“回县尊的话,几处工地都还好,工人们干活儿也很卖力。说起来……还多亏了大人的施工计划。”
“哦,是吗?”李文柏淡然一笑。
这点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那个施工计划,可是他根据前世的上六休一的上班制度,结合关中军治军的军纪,改版而来的,用在这些普通民工上,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给了这些工人充分的休息时间,还提供食宿,这些工人必然对他感恩戴德。而连坐的制度,则会激发工人的集体荣誉感,以进度考核的结果实行赏罚,更是激发了工人们的劳动积极性。
这项施工计划,是把工人当人看的计划。他把工人当人看,工人就把他当神敬仰!
这就是古代农民的思想,朴素,且直接。
“那依照蒋县尉看,这东南两处的城墙和道路的修筑,能在三个月内完成吗?”
东南两处的城墙,面向大齐,遭受的破坏较少,更多的是年久失修的问题,工程量相对较少。这也是李文柏将东南两处的城墙和道路交给蒋勇的原因。
而负责西北两处城墙与道理的李成,已经明确告知,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完成修缮和造路工作。
“县尊放心,三个月,足矣。”蒋勇笑道。
对于蒋勇而言,修城墙和造路,对他对施五都有好处,他没理由轻视怠慢。正所谓“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老爷”,像李文柏这样的知县,最多几年便会调任别处。而他蒋勇和施五等人,是世世代代住在这交合县的。交合县的城墙越坚固,道路越平躺,对谁更有好处,傻子都知道。
李文柏何尝不清楚蒋勇的心思,不过既然蒋勇肯卖力做好本分的事,那他也乐得如此。
在告别了蒋勇之后,李文柏转身向马车走去。
接连数日的车马劳顿,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
这时,贴身保护李文柏的李二突然站了出来,拦在了他的身后,“大人小心!”
李文柏疑惑转头,只见眼前数不尽的男女老幼,慢慢向他走来,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大多瘦骨如柴,皮肤发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风刀霜剑的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文柏的身上。
“退下。”
李文柏轻轻拍了拍李二的肩膀,示意他站到一边。
李二本来也是担心李文柏安慰,一时情急才站了出来,现在仔细观察了一番,才顿觉自己多疑了。
百姓又怎么会对大人动手?
李二退到一边后,黑压压的人群又向前挪动了几步,一直到距离李文柏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然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跪了下来。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所有人,近乎异口同声。这些人面黄肌瘦,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但这三句感谢,却响彻天地之间。
李文柏站在近千人面前,静静看着一双双饱含苦难、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动。或许来到交合县,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他的本心。他不求什么造福大众,只为了不愧对自己的良心。
眼前的这一幕,他从来没想过,更不敢奢望。
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大的回报,就是穷苦黎明百姓的真挚感谢。
他想到了自己初到大齐的那段时光。
“为大齐子民,是本官之幸,亦是尔等之幸。”
“来到交合,非本官之苦,亦非尔等之苦。”
“给本官一些时间,交合县,不会再有人饿死!”
说完这三句话,李文柏不再逗留,转身走进了马车。
伴随着一阵轻缓的马蹄声,李文柏绝尘而去。
近千个百姓,在大雪中,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起身,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
一路上,李二和李成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中,都有一股热血,在沸腾,眼眶里,都有一道热泪,在翻涌。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下人出身,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是肉长的人心,在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无法不动容。
他们都曾在社会的底层爬模打滚,只求苟活于世。他们和那些快要饿死的交合百姓一样,都深知,活着,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到衙门后,李文柏又想到了什么,向李成问道:“交合下辖几个村的饿殍,处理得如何了?”
“正按照少主的计划,逐步清理,尸体全部就地焚烧。鉴于有些尸体被雪覆盖,要想把几个村全部清理完,大约还需要十天。”李成回答道。
“很好。”李文柏说道:“切记,一定要盯紧了,决不能放过一具尸体,不许土葬,全部火化!”
“是,少主。”
虽然很清楚,这个时代的人,对入土为安的说法有着异常的执着。但李文柏知道,尸体一旦开始腐烂,如果处理不好,开春之后,天气转暖,很容易引发瘟疫!火化焚毁,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在交代了部分事宜后,李文柏便遣散了两人。接连几天的跋涉和公务,他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的李文柏穿上官服,戴上官帽,走出后院,来到前堂。
经过一整晚的睡眠,李文柏终于将这几日跋涉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目前交合的问题还有很多。到目前为止,他只能保证百姓能安稳度过这个寒冬,以及交合县城墙和通向其余县城的道路的修缮工作。
但他很清楚,这些只是一个县城的基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威胁。
一个威胁是施五。
施五的势力,不能任其坐大。人家是地头蛇,他是过江龙,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无法长久和平共处下去。这一点,他清楚,施五本人也很清楚。
他李文柏只是一个流水的县令,说难听点,以他的资历,来交合县就是镀个金的,最多两年就会被调走。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他不能在离任前,把施五这个交合县的祸害给除了,将其势力连根拔起的话,就算他将交合经营得再好,只要他一走,施五就还是交合的土皇帝!并且他在交合县的经营,就等于给施五这个土地主做嫁衣了。
而交合的百姓,依然穷困潦倒。
另一个威胁,就是前庭的刺史曹严。
尽管李文柏去前庭述职时,在曹严面前自污示弱,让其轻视。但一旦他在交合有所作为,亦或是威胁到了施五,那么作为施五的老丈人,曹严必定不会放过他。
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县令死在山贼盗匪的刀下,似乎并不是什么奇闻。
李文柏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安全。
“李二,我让你派去前庭的两个弟兄,出发了吗?”
李二端来一碗粥,小心翼翼地放到李文柏的案台前,回道:“大人放心,为了不被施五的耳目看到,小人让他们昨天夜里就出发了。想来,今天晚间就能到前庭和刘大人接头了。”
“嗯,你做的不错。”李文柏点点头,“交合目前就是一个烂摊子,前庭那边本官已经无力插手了。能否揭开往来居的秘密,就看刘安的本事了。”
“至于施五……,本官既然答应了交合百姓,要给他们温饱,那么施五这个乡绅恶霸,便不得不除。否则,那三句青天大老爷,本官受之有愧!”李文柏攥紧了拳头,下定了除去施五的决心。
早膳过后,李文柏便坐上了马车,和李二、李成以及众护卫的保护下,向着西北部奔驰而去。
交合的西北部,是大片尚未开发的草原,加上从部分小地主手里收来的草场,现在可以使用的草地,足足有数千公顷!
而这片草场的不远处,便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无名界河,正好将交合与前庭分割开来。界河上本有一座桥,但因战乱被毁。现如今,这条界河,就是一道防御匈奴的天然壁垒。
当然,李文柏为的不是这些。
他要的,是开发这片草原和界河!他是个商人,他很清楚,要想真正使交合的百姓钱包鼓起来,不挨饿,不受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发展交合的经济,让百姓有工作,能与外界互通有无!
如今通往各县城的道路正在修建,开春前就能打通。现在交合缺的,就是产业开发,和资源输出!
草场距离县城不是很远,马车跑了一个多时辰,李文柏一行便来到了这片广袤肥硕的草场。
李文柏刚一下马车,便看见有三个衣衫华丽的中年人拜倒在前方。
“草民宋河/唐安/柳思旺,拜见县尊大人!”
李文柏看了李成一眼,李成赶紧上前,轻声解释道:“少主,此三人便是这片草场原本地主的其中三个。”
李文柏挑了挑眉,心中了然。敢情这三个就是被他抢了地盘的小地主啊!
毕竟自己是一县之主,百姓的父母官,拿了人家的地盘,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于是他干咳了两声,解释道:“草场不是本官私人占的,这些都是公家之物,望尔等莫要介怀。”
他可不想这几人觉得他是那种以大欺小,强抢民财的贪官。
“呃……”三个小地主依旧跪着,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却还是唯唯诺诺地回道:“小民不敢,不敢……”
很显然,在他们三人看来,这年轻县令就是抢了他们的草地,据为己有的。现在地契都给你夺了去,还在我们面前猫哭耗子,有意思吗?
不过他们也就是在心里腹诽两句,可万万不敢说出来。他们只是个小地主,可不是施五这种交合一霸,敢和县令硬碰硬,不是找死吗?
这年头一个玩得溜的县令,要想玩死几个偏远地区的小地主,还真不是太难。
“不敢?只是不敢,看来还是心有不平啊……”李文柏心中苦笑,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这种小地主,家里不缺钱,也不差这么几块草地。再说了,这些事情,都是施五去办的,这些小地主不可能白白交出草地,施五必然会有所补偿。
想到这,李文柏便不再客气什么,示意三人起身后,问道:“尔等三人,都给本官讲讲,这片草场的情况。”
“是。”
经过三个土地主的介绍,李文柏对这片草场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
眼下这片草场因为大雪的关系,草地全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畜牧活动要等到来年开春,积雪消融,雪水灌溉大地的时候,才能开始。
并且如李文柏所想,不远处的无名界河,为这片草场提供了一个天然的水源资源。
“这里可是天然的牧场啊!”其中一个小地主由衷地感慨道,满脸的不舍。
李文柏无视了这个地主语气中的酸楚,道:“也就是说,来年开春,这里的草地便都可以用了?”
“不错,因为地势原因,这里的冰雪融化的时间,会比县城里提早半个月。故而开春之时,此地的草地便已长势可人,青葱欲滴,是畜牧的好时节。”其中一个小地主回道,显然是个畜牧老手了。
李文柏却是摇摇头,“本官不畜牧。”
正如后世的某位大文豪说的那样,学医救不了国人。同样的,畜牧,也救不了交合百姓。
“什么?不畜牧?”一个小地主瞪大了双眼,脸上的皱纹扭曲,“这么大一片草地,不畜牧,这……这不是暴遣天物吗?”
小地主越说越小声,但还是被李二听到。
只见李二双眼怒瞪,一股凶气爆发而出,冲着这个小地主吼道:“大胆!县尊座前,不得无礼!”
小地主连忙缩了缩脖子,一副很怂的样子,连声道歉起来。
李文柏笑了笑,没跟小地主计较,而是边走边看着周围被雪覆盖的草地。
李成瞥了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地主,快步上前,走到李文柏身后,轻声问道:“少主,这么大的草场,如果不畜牧,咱们能做什么?”
其实他和几个小地主的想法差不多,都是小农思想,田是用来耕种的,草地是用来畜牧的,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用途。
李文柏一脸的神秘之色,“当然是什么能挣钱,做什么?”
“这……少主,这草场上,还有能挣钱的?”李成挠了挠脑袋,有些迷糊。
“本官问你,当今之世,什么人的钱,最好挣?”
“这个……小的不知……”
“当今之世,自然是读书人的钱,最好挣。”李文柏笑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替自己扬名。
“读书人?可……可少主,这交合县,穷乡僻壤的,有哪个读书人会来这啊?”李成还是不明白自家少主的意思。
“读书人不来,我们可以把东西卖到外面去啊!”李文柏道。
“卖出去?少主是指……”
“文房四宝之一,纸!”李文柏弯下腰,伸手穿过地上的积雪,揪出一小截枯草,“这里有丰富的草地资源,东面大恒山上还有数不尽的树木,不远处便是界河的水。有水有草有树皮,这里就是造纸的最佳所在!”
李文柏的目光可以说是闪闪发亮,想到了雪白的纸张,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