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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厉的眼神,默默转向婧衣。
婧衣也看到了他。
看到他在看自己。
今日之前,二人同在无乩馆,可赵胤来去匆匆,除了摆饭收碗,婧衣很少有机会能像时雍那样天天陪在他身边,以至于每一次看到赵胤,婧衣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即使他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她也不在意。
他向来如此,她已习惯。
“爷!”
婧衣在他冷漠的目光里,渐渐放松身子,款款而去。
“您受了重伤,阿拾一个人照顾不来。奴婢比她更懂得伺候人,让奴婢来照顾你”
赵胤平静地看过去。
“谁告诉你本座受了重伤?”
婧衣愣了愣,看看阿拾,看看谢放,再看看朱九,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恐慌。
她在无乩馆原是个柔顺温软的女子,谨小慎微,从不会违逆赵胤,知道他不喜女子接近就自动远离,可此刻,她打定了主意要像阿拾一样对爷主动些,哪怕看出赵胤脸上的冷漠和距离,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走近。
“爷,婧衣自己看到的。看到爷受伤,婧衣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呢。”
她声音妩媚轻软,娇若枝头红杏,抬眼间满是娇嗔的笑意。
这样的小动作,时雍做出来娇嗔可爱,是因为年纪小,婧衣比她大上几岁,人也丰腴一些,做起来就不免显得轻浮。
谢放和朱九认识婧衣多年,彼此比较熟悉,他们从未见过婧衣如此,见状都有点意外。
朱九更是没忍住倒抽一口气。
“婧衣,这是中邪了吗?”
婧衣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慢慢弓下腰就去试了试水温,然后走向赵胤,“爷,奴婢伺候您宽衣”
在她说话试水的时候,赵胤只是平静地看着。
婧衣内心雀跃,觉得离成功就只一步了,脸上的关切里不免带上了几分羞涩和紧张。
哪料,她刚蹲下身,还没碰到赵胤,他竟一脚踹了过来。
“滚出去!”
咚的一声,婧衣跌坐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时雍也是吓了一跳。
老天爷,她刚处理过的伤口,这位爷这般不识好歹,是想让她再来一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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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婧衣双眼浮泪,捂住心窝,“婧衣做错了什么,婧衣只是想伺候你”
赵胤从不肯让人亲近,大多时候很沉默,但他也很少发火,只要不触到他的逆鳞,其实在无乩馆做下人是很舒心的,主子少,没人乱发脾气,丫头小厮都很自由。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不仅把婧衣吓得魂飞魄散,也震得朱九和谢放僵直了身子,而时雍一看这情形,感觉要糟,偷偷迈着小步就想往外溜。
岂料,赵胤竟猛地掉头看她。
“上哪去?”
这都看到她了?
时雍弱弱地指了指水桶,又指了指浴巾。
“拿巾子,伺候大人擦身。”
赵胤看她老实了,眼中的戾气慢慢收敛,面容恢复了平静,身子也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就像方才的愤怒不曾发生过一般。
“阿拾留下,你们都出去。”
“是。”朱九第一个出逃,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放默默看一眼婧衣,按住腰刀转身往外走去。
婧衣慢慢爬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踉跄着几乎走不出那道门。
背后,赵胤的目光如芒在背。
“无乩馆的规矩,你要是忘了,就去庄子上好好反省。”
婧衣脊背僵硬,想起了为爷暖被窝的婉衣和得罪宋阿拾的妩衣,这两人无一例外被送去了庄子。
这是爷的警告。
也是最后的机会。
至少,爷给了她机会,她还是不一样的
“奴婢知错了。”
婧衣深深一福,默默走了出去。
在这短短的过程中,她想了许多,想起以前自己和婉衣几个说过的玩笑,还有那些憧憬过的未来,可以陪在爷的身边,长长久久度过此生的欣喜。
这一切,全让这个叫宋阿拾的人毁了。
娴衣站在门外,看到婧衣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暗自叹口气,走过去扶住她,默默往外走。
婧衣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说中了,开心了?”
娴衣皱眉:“你何苦?”
这是个面冷心软的女子,她见不得婧衣这副模样,会心生同情。
可婧衣和她不一样。
婧衣面软,心却冰冷。
“娴衣,你从来不会难受吗?”
“难受什么?”
婧衣默默转头盯住娴衣清丽的眉眼,“我们都是爷的女人,你忘了?可是你看如今,无乩馆哪里还有我们的地位?我们这么年轻,这么好看,还有被送走的婉衣,妩衣我们哪一个比宋阿拾差?为何她可以,我们不可以?”
娴衣看着她,欲言又止。
“感情之事如何能比?”
感情?
婧衣目光流露出几分凶相。
“一时之欢罢了,谈什么感情?”
她摇了摇头,目光阴凉凉地盯住娴衣,“夫人派我们过来照顾大人时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娴衣嗯声。
婧衣道:“夫人让我们相亲相爱,一同照顾大人起居,为他生儿育女,做他背后的女人,不嫉不妒我们做到了,我从不嫉妒彼此,我们愿意一起照顾大人,从不敢奢求做他唯一的女人。可是这个宋阿拾,她骄横跋扈,独占爷的宠爱,不许我们靠近爷。就在刚才,她还陷害我,明知爷在气头上,让我进去挡刀”
娴衣眉头微沉,“婧衣,慎言。”
在无乩馆,没有人不知道宋阿拾是爷的宝贝——除了阿拾自己和婧衣。
丫头小厮甚至府上的厨娘早已不敢呼宋阿拾的名字,个个尊称一声姑娘,便是朱九和谢放几个爷身边的老人,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可是婧衣显然不肯承认,也不愿走出自我幻想,她似乎没有明白自己和宋阿拾的差别,仍然把宋阿拾当成得了主子垂青的奴婢。
娴衣出于道义,觉得有必要提醒她。
“婧衣,咱们主子对阿拾,不是寻常情感,你万万不可记恨生仇,不然吃亏的人,是你。”
她平常是个闷葫芦,不爱多话,也难得这么掏心掏肺,可是婧衣显然不愿顾及多年姐妹情分,闻言幽幽怨怨地嘲弄她。
“看来你已经被宋阿拾收买了,枉我把你当成姐妹,什么事都告诉你。”
娴衣沉默。
婧衣看她一眼,突然又抓住她的胳膊,低声质问:“你若当我是姐妹,你就告诉我,阿拾是怎么得到爷宠爱的?青山镇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宋阿拾,是不是给爷下药了?她肯定用了什么手段,对不对?娴衣,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
娴衣被她摇得头晕,无奈地扼住她手腕,将她拖出院子,再重重丢开她的手腕。
“婧衣,别钻牛角尖了,爷不是你我的私有物,爷是主子,他自有喜爱的女子。不是你,不是我,是阿拾。你可以说阿拾幸运,但绝不可违逆爷,去做对阿拾不利的事。”
婧衣身子一僵,冷冷看着她。
“你不帮我?”
“婧衣!”相处那么久,彼此还是有些了解,娴衣看着她眼底的寒光,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你为什么就不明白?我们是奴婢,是下人,主子若宠幸我们,是福分,主子不要我们,是命!你能不能收敛点?做好本分。”
婧衣冷嗖嗖地笑,看着天边冷月,看着无边荒凉,“你总叫我收敛。难道我不够收敛吗?我容忍她在府上作威作福,做人上人,我何时针对过她?我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讨好她吗?可是她吃肉,可有想过给我们喝一口汤?”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就是想独占。”
娴衣叹息,拉住她的手。
“别傻了,婧衣。你若是想出府嫁人,爷会同意的。你若不好开口,我替你去说”
“不!”婧衣突然恼了,双眼通红地盯住娴衣,“谁说我要嫁人?我不嫁人,我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我是,你也是!”
“婧衣,你别执迷不悟了。”
“哼!你等着瞧吧,宋阿拾不会如愿的,我偏不信,爷会宠她一辈子。”
婧衣咬牙切齿地说完,拂袖而去。
娴衣双手垂下,看着她的背影,站了许久方才离开。
院落树木的阴影里,谢放安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整个身子与树冠暗影融在一起,没有人看到他。
谢放在外面守着,朱九和时雍在里面伺候赵胤擦身子。身上有伤,沐浴是不能够了,可是这位爷爱干净,身子是要仔仔细细擦的。
平常他从不让人帮忙,今日是时雍怕他乱来,打湿伤口这才硬拉着要帮他的。
朱九很困惑,主子不是个听话的主子,可在阿拾的面前,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听话的主子。
时雍不肯帮主子擦身子,只是在旁边指挥,动动嘴巴,受累的是朱九。难过的是,被叫回来帮主子擦身也就罢了,他还得承受来自他们二人中间的一股无形压力,炙烤一般火热火热的烫,朱九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无乩馆的夜色,安静得出奇。
屋子里的水声终于停下。
朱九出去叫人抬水,时雍将赵胤扶到床上躺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坐下来安安静静为他切了脉,松口气。
“大人好生安睡,有伤的人不宜劳累,定要注意休息。”
赵胤平静地躺着床上,双眼深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时雍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为他掖了掖被子。
“那大人你休息,我退下了。”
赵胤淡淡地道:“你不是大夫么?”
时雍嗯声,“是呀。”
赵胤道:“本座有疾,大夫要彻夜值守,不得离开。”
唔?时雍看他片刻,终于明白他是在打击报复。这是说他睡觉的时候,她得在旁边守着他,照顾他老人家的病体呢。
残忍!无情!冷血。
时雍打个呵欠,“可是我困。”
赵胤视线平静地看过来,许久,突然抬手拍了拍身侧。
“躺下。”
在这里躺下?时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赵胤之口。看来“近朱者赤”这话一点不假,赵大人在她的熏陶下,终于要褪去守旧迂腐和老古板,踏上康庄大道了么?
说来是好事。
不过
虽然赵胤是个伤员,从他目前的伤势看来,即使躺在他身边也不会有危险,可是时雍觉得赵胤此时的眼神有点古怪,不纯粹。今晚她把他得罪狠了,一时半会还是远离为妙。
“大人。这不合礼数。”
时雍说得低低弱弱,看上去极是娇羞。
赵胤淡淡道:“是爷的性命紧要,还是礼数紧要?”
这话有点耳熟
时雍有点掰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她很快淡定下来,掀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大人当真要我在这里就寝?”
“不是就寝。是侍疾。”
“有何区别?”
“侍疾重在侍,就寝重在寝。”
这么解释,区别还当真有点大。
时雍轻轻一叹,“果然好心没好报。”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见时雍撇着嘴角,一脸不悦,不说话,也不动弹,他垂下眼皮,冷冷道:“怕了?”
怕?
时雍抱紧双臂,给他一个邪魅之笑。
突然,她转头过去将房门闩好,复又走到榻前,翘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大人,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