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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勒住马,不知不觉地紧拽缰绳,看着朱九高昂的脸上不停流淌的雨水。
“郡主怎么了?”
朱九心跳如雷,几乎不敢正视他炽热的眼睛。
“燕穆郡主单独见燕穆,在银台书局,属下和白执就守在门口,没有料到,书局有暗道,人不见了”
朱九太紧张太慌乱,说话也不太利索,但事情大抵说清楚了。
在时雍的身边,能信任的几个人里,就有燕穆。若是燕穆突然发难,阿拾肯定防不胜防。
赵胤脸色大变,被雨水溅湿的双眼泛起一片红光。
“饭桶!”
“爷”朱九很少被主子这么咬牙切齿地训过,不知所措地望着赵胤,脸色苍白得如若纸片,“白执和丙六爷正在带人搜查,想必这会儿已经有消息了”
赵胤冷冷剜他一眼,猛地沉下声音,回头吩咐谢放。
“关城门!”
话音未落,但听他“驾”的一声,马蹄扬起,嘶的一声啸叫,从朱九身边疾越而过,直奔长街。
谢放倒吸一口气,在后面狂追。
“爷。”
“侯爷”
赵胤速度极快,转眼间,一人一马已出去很远,风声和雨声从耳朵里呼啦啦地灌入,奔流的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汹涌激荡,心窝里突突跳动。赵胤无法完全听清谢放的声音,只在轰轰声里捕捉到几个字。
“大婚之礼当如何是好”
谢放是个做事稳重的人,思虑周全。
婚期还差两天,新娘子又不见了。再一再二的波折,要是这次成不了婚,大都督就要成为京师笑话了。这事不办好,怎么收场都难看。因此,得先做出对策才好。
赵胤马步不停,扬鞭策马,声音凉凉传来。
“照旧。”
雨声更大了。
朱九用腰刀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走到谢放的身边。
“放哥!”
谢放冷冷看他,朱九苦涩地抹了一把脸,抓住谢放的马鞍。
“别这么看我。我怕。放哥,眼下如何是好?”
谢放面无表情地看他,“找人。”
“可是”朱九心跳如雷,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一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样子,“若是大婚前找不到呢?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你也知道,爷要脸?”
听谢放的语气里隐隐有责备,朱九紧张得浑身的血液都几近凝固。
谢放是最接近赵胤的人,很多时候,谢放的态度,就代表了赵胤的态度。朱九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若是这次找不到郡主,他说不定会比杨斐还要惨。
不,惨上十倍,百倍不止。
他恨得咬牙。
明明燕穆是自己人,他们也懂事的在门口守着,怎么会说反水就反水,说不见就不见了?
燕穆这贼人太不讲道义。
还有这场暴雨,下得太不是时候
雨声掩盖了太多,也欺骗了他的耳朵。
朱九越想越苦,嘴里似乎都长出了黄连。
“放哥,你说我现在还能做点什么,将功恕罪?”
谢放看着苦着脸的朱九,目光恍然一瞬,淡淡地道:“切记三点。一、不要张扬出去。二、不要张扬出去,三、不要张扬出去。”
“啊?”
朱九瞠目结舌地看着谢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放瞥他一眼,拉紧马缰绳,低低道:“郡主失踪的事情,侯爷不想惊动任何人。守得住秘密,你小命可留。”
果然会要命么?
朱九脖子凉飕飕的,从来没有感觉过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摸了摸后颈,看着谢放。
“那什么都不说,有人问起,我们找什么理由?”
谢放冷冷扫他:“锦衣卫找人,何须理由?”
“明白了。”
朱九很多时候是佩服谢放的,同样是在大都督跟前当差,他们只会听令行事,而谢放却懂得举一反三,将差事办得更好,总能完整地理解赵胤的心思和意图。比如刚才,赵胤除了说“关城门”和“照旧”,分明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哦不,还对他说了一个“饭桶。”
可是他朱九,为什么就想不到那么多
“唉!我除了武艺尚可长得还行忠诚勇猛还有什么优点?”
谢放瞪他一眼,转身安排去了。
时雍是被舟船划水的声音惊醒过来的。
睁开眼,面前站着两个人,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三个人三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歉疚和担心,借着一盏风灯微弱的光芒,时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尽量身下铺了薄被,还是在漕船的摇晃中硌得人脊背吃痛。
视线再往下,她目光怔了怔,冷笑出声。
原来硌人的不是木板床,而是她身上的绳子。
“很好。你们都学会了,不给敌人留半点机会。”
燕穆看着她,声音低哑,“你不是敌人。”
时雍看了看身上结结实实的绳索,润了润干涩的嘴唇,盯着燕穆瘦削的脸上明显的惭愧,目光冷冷闪动。
“这是哪里?运河?”
燕穆佩服她的思考力,点点头。
“没错。”
时雍扬扬眉,“准备带我去哪里?”
燕穆眉头紧皱,看着她绷紧的小脸上那一抹难以言说的嘲弄,闭了闭眼。
“浪迹江湖。去一个赵胤找不到的地方。”
时雍沉默了片刻,“好。你先放开我。”
燕穆审视着她,冷冷问道:“如果我放开你,你就会回去找他,对不对?然后呢?让锦衣卫来羁拿我们,下诏狱,还是处死?”
时雍一怔,认真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们。我自己会找理由搪塞过去。不会有人知道是你们处心积虑地掳走了我。赵胤自然也不会因此怪罪”
燕穆看着她,眼波平静,写满了自嘲。
“是吗?”
“自然。”时雍眯了眯眼,又道:“再者说,除非你能捆绑看押我一辈子,或是干脆点宰了我。否则,一旦有机会,我还是要走的。有何区别?燕穆,要走的人留不住,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燕穆安静地站着。
看她片刻,声音低低地问:“你走后,我们怎么办?你有没有为我们想过?”
时雍迟疑道:“你们燕穆,你们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儿郎,忘掉京师忘掉我,在这江湖,总归会有一席之地。成就一番事业,娶得一房美妻,不好吗?何苦为此拘泥一生?不值得呀。”
“忘掉你?”
燕穆悠悠地笑。
他的目光扫过南倾,又扫过云度。
最后,慢慢落在时雍的脸上。
“你可记得,我们在雍人园时,你说过的话?”
时雍抿嘴不语,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
南倾和云度脸上似有悲恸。
燕穆嘴唇翕动,声音温柔又悲伤。
“你说,我们都是你的人。”
时雍微怔,“我说的?不是。燕穆,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燕穆道:“或许吧。在你心里是误会,在我们看来,是美好的承诺。”他又看了看南倾和云度俊朗的脸和身上的残疾,低低地笑。
“你说我们是你的人,我们就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一生识你为主,一生追随你,凡事以你为先”
燕穆话音未落,南倾突然低叹,接过话去,说道:“我们也从未想过要如你所说,成就事业,娶妻生子主子,我们是你的人啊,你怎这么忍心抛弃我们?。”
是她的人。
可不等同于她的男人啊。
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固执?
认了主子就不能换个人生方向么?
时雍脑仁有点痛。
但事已至此,她还是得想办法,先让自己获得自由,只有身体自由了,才能想法子脱身。
如今漕船已行走在运河,想必离京师已经远了。
不知赵胤回京没有,知不知道她丢了?
唉!
这婚礼真是一波三折。
时雍叹息一声,不再纠缠于谁是谁的人了,而是转而问道:“几时了?”
“亥时。”
亥时?
离女家过嫁妆请花夜酒只剩几个时辰。
明儿天一亮,亲戚朋友就会陆续到宋家贺喜了。
到时候王氏和宋长贵找不到她的人,会不会急得崩溃?
时雍想到王氏为她备上的那一箱子嫁妆,再想想宅子里那一个个大红的“囍”字,心潮起伏不定,突然将眼一闭。
“行。你们赢了,说服我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三个男人齐刷刷看着她。
时雍道:“反正这会儿回去也赶不及婚礼。罢了,我不嫁了,随你们走。”
云度第一个发出惊喜的声音,“真的?”
“真的。”时雍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经营我们的雍人园。或许,叫别的什么园也好。总之,远离京师,浪迹江湖”
燕穆见她俏脸生笑,眉眼飞扬,而南倾和云度脸上分明已有动容,低低苦笑一声。
“我从你十几岁在你还是时雍时就认识你,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你忘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怎会不知?阿时,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没用的。”
稍怔,时雍盯住他浑然不为所动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声。
“果然,朋友成了敌人,比敌人更为可怕。”
“我们不是敌人。”燕穆再次重申,目光里的受伤感比方才更为浓郁,“我只是想带走你,不让你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阿时,赵胤是在利用你,他和赵焕没有什么区别,否则,他为什么在明知你的身份后,还一意孤行要娶你”
时雍不好大着脸说“因为爱”,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唇,“我说过,若此事当真是他做的,我自会为兄弟们复仇。无论如何,我要搞清楚这件事你说,还有什么比嫁给他更为方便行事的办法吗?”
燕穆一动不动。
“不,你不想报仇,你只是倾慕他,想嫁给他。”
时雍摇了摇头,突然低头示意他望向自己的衣裳。
“在我的衣角里,缝了一块玉令。是十天干的乙字令。你想想,如果我当真这么想,当真与赵胤是一条心,对他没有丝毫怀疑的话,我为什么不把玉令取出来交给赵胤,而是小心翼翼地缝在衣角,千辛万苦从北带到南,整日里提心吊胆,怕他发现?我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南倾和云度脸上微有动容,齐齐看向燕穆。
燕穆安静地站了片刻,突然拾步上前,盯着时雍的眼睛道:
“失礼了。”
说罢,他伸手拎起时雍的衣角,捏了捏,突然抽出匕首将布料划开,取出里面的白玉令牌。
看了片刻,燕穆挑了挑眉梢,问道:“乌婵给你的那块?”
“是。”时雍道:“我藏了许久,很是不易。”
燕穆将玉令握牢在掌心,看看时雍,再看看玉令,冷脸微微变色,“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时雍道:“相信我,嫁给赵胤是我最快最便捷的复仇方式——”
砰!
漕船顶篷突如其来的巨响,破开夜色传入耳朵,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一般,突然露出个大洞,篷顶的积水哗啦啦地泼下来,令人猝不及防。
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紧随其后突然落下,猛地一脚踹向站在时雍面前的燕穆,然后将时雍一把捞入怀里,胳膊一紧。
“杀!”
眼前人影晃动,时雍来不及说话,便见一群湿漉漉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船底爬将上来,刀光森寒,如猛兽出笼,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