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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容雪淮记忆里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之一。
极狱之渊的刑罚大多针对肉.体,而现代社会的拷问往往还要折磨精神。温折所见的,容雪淮尸身上的那些外伤自然不用说,更让他记忆深刻的,反而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室,形状像个棺材。
人在里面,坐卧不能,只可以用一种半蹲的姿势勉强支撑。而且其中一片漆黑,潮湿而安静,幽闭又阴森,正常人只要在里面呆上一阵,基本上就要怀疑人生。
容雪淮说不清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对方虽然给他送饭,但显然不会那么好心的按照饭点来。他记得好多次胃袋几乎灼痛到失去知觉,他不止一次以为自己下一刻就可以迎来解脱。
每一口饭食都弥足珍贵,不是因为它能抵御饥饿,而是因为含一口饭在嘴里——哪怕是酸馊的,也有感觉刺激味蕾,在眼睛、耳朵的作用几乎被抹杀的情况下,舌尖上的滋味能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没有饭的时候,容雪淮就咬住自己的肩膀,含一口甜腥的血在嘴里,直到血腥味慢慢察觉不到。
有一次,一只老鼠从通风处钻了进来。这毛绒绒的畜生在容雪淮身上爬过。如果是在以前,容雪淮至少会把它驱赶开。然而在那时,那脏兮兮灰溜溜还有着尖利牙齿的东西却几乎让容雪淮喜极而涕。
他用剩饭喂这只老鼠,听它吱吱的叫声,容忍它在自己身上爬动。因为窄小的空间里还有第二个活物的缘故,那与世隔绝的幽闭孤独总算没有把他逼疯。
相比之下,那些电击、拷打、一片片被挑掉的指甲虽然疼痛,可总比那间小室更能让容雪淮松一口气。
那个朋友和容雪淮的关系好到众人皆知。他一面出卖了容雪淮,一面对容雪淮的亲友“透露”容雪淮如今在某个国家安顿,目前情况还比较安全的消息。容雪淮的父母走的很早,因此那个朋友所口中的近况,反而是最准确最能让人相信的了。
正因如此,没人想到容雪淮正需要被营救。
他只能活在恐吓、疼痛、辱骂中,静静等待着他的死亡。
容雪淮在之前的暗中走访调查里,已经把对方的众多手段摸的很透。然而如今亲身体验,也确实很难吃得消。除了他十指一截截被砸断的骨头,内出血严重,肋骨断裂,就连呼吸都是折磨的境况,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胳膊上的针孔。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容雪淮坚持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连监管的人都有点不耐烦,长期拍着如此固执又单调的画面,让他们端着摄影机的手都发酸。那几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下,出去随便拉进来了一个怯生生、瘦巴巴的小姑娘。
他们当着容雪淮的面打她、侮辱她、欺凌她。在长期的虐待下,容雪淮的精神本来就在崩溃边缘,如今面对这样的事情,心理底线终于彻底轰塌。
他们想要什么,无非是他容雪淮的求饶与惨嚎,这有什么不能给?这有什么办不到?容雪淮咳出一口血沫,觉得之前的坚持无谓的有点可笑。他用嘶哑的听不出原音的嗓子说:“你们想拍什么画面?我叫的多惨能被你们拿来给人以儆效尤?你们说吧,只要你们现在停手。”
他服软了。一个男人哈哈的大笑出来,他问容雪淮,早这么乖乖的多好,他们也就早给容雪淮一个痛快,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折磨小女孩的行为还没有停下,因为这样做容雪淮的求饶嘶吼声会格外情真意切、撕心裂肺,很快就会让血肉之心不忍听闻,战栗发抖。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已经失去了生命。
在最后的最后,在容雪淮不可置信又痛心疾首的泪水里,一根细铁丝绕上了他的脖子。
他本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醒来,谁知睁开眼睛,他竟然在一个三岁幼童的身体里。而这个幼童的身边,就是他那形貌惨不忍睹的尸体。
容雪淮曾怀疑过自己是“夺舍”而吞噬了一个孩子的灵魂。直到后来正式踏入修道,多方收集查询有关“夺舍”的资料,最终才确定自己只是进入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那个孩子的躯壳确实在他的灵魂入住前就失去了所有的生理特征。
容雪淮的师父和师兄恰好路过此间,他们之前曾杀死过一队嗜好残虐的魔修,而在稚子身体中的容雪淮,因他原本的尸体的情况,被认为是魔修手下的幸存者。
他们妥帖的保管了容雪淮的尸体,然后把当时已经精神崩溃,对外界一切都格外冷淡,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容雪淮带回了映日域。
而在这期间,一直是容雪淮的师兄在照顾他。他对于不给自己一点反应的容雪淮格外耐心温柔。容雪淮永远都记得,那个人曾在一天里教他说过三千多遍的“师兄”。
后来他再回首想想,要是那天他硬下心肠,不对那第三千零一遍的师兄做出反应,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有了。
不会有师父师兄,不会有全心信赖,不会重新点燃心中的火焰,但也不会再被最信任的人从自己背后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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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慢慢的讲,温折默默的听。
每当说到比较凄惨的部分时,容雪淮常常会敛口不言,或是轻描淡写的用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甚至会语焉不详的做一点彼此心照不宣的遮掩。
他讲一小会儿,就会停顿一下。不是为了仔细回忆,而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绪。温折紧握着他的手,不愿轻易放开。
他听容雪淮给他讲那个奇异又美丽的前世,听容雪淮说到了他自己死亡的原因和方式。听到容雪淮重新醒来,在一具新的尸体里渡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然后,这段快乐的时光就在极狱之渊戛然而止。世上再没有映日域二弟子容雪淮,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杀名赫赫的菡萏花君。
容雪淮的讲述细碎而漫长,温折静默的聆听着他的诉说,不作出任何打断。
他的爱人的声音依然悦耳又温柔,但温折听在耳里,却觉得这宛如一场在心上的凌迟:他真的从未想过,容雪淮竟然曾经有过这样的过往。
当容雪淮垂下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这场单方面的叙述终于结束了。
“全部的事情,也就是这样了。”容雪淮放松身体,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仿佛面对尘埃落定的局面,正等着什么审判似得:“让你失望了,卿卿,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心中常存因过往而产生的不安。我尽我所能的去宽容去爱,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我还是没有学会信任。”
“这段时间我对你很不好。”容雪淮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谢谢你还一直在为救我而努力,也谢谢你用爱和承诺把我带离心魔。但现在你也看到了,真实的我也许和你所爱的人南辕北辙。卿卿,温折,如果你想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温折向着容雪淮的方向凑了凑,他们的面孔紧贴着容雪淮的:“在我一开始懦弱的像一滩烂泥时,你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废物吗?我爱你难道是为了你的强大吗?我是爱你的善良,爱你的温柔,爱你的包容,更爱你高贵的灵魂。”
“我怎么会因为你有脆弱之处而离开?雪淮,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导师,我的朋友,我的兄长。你是我的光。你教我的一切构成了温折的灵魂,你在最初给我的启蒙和爱几乎就是我的信仰。我有什么理由离开你?只因为你现在特别需要我的安慰和爱吗?”
温折站了起来。他紧紧的抱住了容雪淮,把坐在椅子上的容雪淮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已经给过我那么多的爱,雪淮。哪怕你现在就断掉对它的供给,今后也只单方面的向我索取它,但只要我的生命还存在一天,我对你的爱就不会枯竭。如果需要爱,就请尽管来拿吧。你种下了种子,理应收获所有的果实——雪淮,我只怕你摘不完。”
容雪淮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抬起手来,环住了温折的腰。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有想到今生还会说出这件事。过去的阴影曾被他打成一个小包塞进心里的角落,但是那种来自潜意识中的软弱和自我防卫却无法克服。
直到现在,陈年的伤口终于重新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挤干净脓血,被人妥帖的上好上药,可以有余地慢慢的愈合。
温折的六条尾巴都伸了出来,和他的手臂一起缠紧容雪淮。那六条大尾巴蓬松松、毛绒绒、暖洋洋,被它们抱住时,就仿佛接触到了某种实质性的幸福。
他曾经把温折从地狱中拉出来,现在是温折把他从心结中放出来了。
一开始是容雪淮在用爱和温柔软化着温折,而如今是温折用爱和温柔在温暖着容雪淮。他们两个□□相惜,共同扣成一个完美的圆。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温折想。他终于明白了当初一直没能想通的问题:为什么在前世的那个同寝侍儿会向他这样描述菡萏花君。
那个侍儿的哥哥不大可能是魔道中人。所以有问题的只会是容雪淮——当然不是现在的容雪淮,在他前世的那个菡萏花君,也许就是活了下来的原主。
这个原主想必也有和雪淮今生相同的经历:被师兄背叛、被推入极狱之渊、熬过冰火红莲的炼体破渊而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没有温折所爱的这个容雪淮这样高尚的品格和对世界的爱。
温折低下头去蹭了蹭容雪淮:“雪淮,我要和你讲一件事。关于你一直想问我的,曾经有谁动过我……说起来,我和你的经历还真有相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