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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远将那几位公子并七八个家仆一一细看过,摇头,道:“不认得。”
“既然都不认得,就好办了。”耀宗冷笑着撸袖子。梨蕊四下里寻找,因此处踢球人多,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无石块树枝可用。英华看边上有人坐在一把高椅上,过去微笑道:“这位大哥,这椅子借奴使使可好?”
佳人有求,必应,那位大哥忙把椅子让出来。英华便提着椅子给耀宗,道:“二哥,给你。”
耀宗用力一扯,先扯下一条椅子腿塞到李知远手里,他再一扯,扯下另一条腿交给英华,就提着只剩两条腿的椅子跑过去,边跑边拆椅子腿。
借椅子的那位大哥看不得自家的椅子粉身碎骨,捂着脸蹲在地下。英华过意不去,过去和人说:“大哥,我们打完架赔你新椅子啊。”
这个王耀宗,自家打架也罢了,怎么还要捎上妹子?李知远攥住英华的小胳膊,道:“我去帮忙,你别去。”
傍晚的凉风悠悠吹过,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好像是从九天之上飘下来。英华面庞微红,亮晶晶的眼睛热烈的盯着李知远,微笑着摇头。李知远生平头一遭被女孩儿家这般大胆的直视,偏还是他心仪的佳人,顿时心跳如鹿撞。然那边已经开打,李知远顾不上再和英华讲话,只道:“你自家多加小心。”便甩开两个表妹,直奔赵十二那边去了。
他不叫表妹小心,偏当着表妹们叫自己小心,英华心里又得意又满意,握紧手里的椅子腿,又温柔又安静地和两位横眉冷目望她的表小姐说:“我要去打架了,你们别过来哦。”
两位表妹被她吓到了,不约而同退后一步,看着英华慢慢把衣袖挽到胳膊肘上,提着那根椅子腿走到人堆外游走,但有机会就去敲一闷棍。
那几个公子哥儿实是没有想到赵十二他们几个这般能打,空手的杨小八和提椅子的王耀宗下手极狠不必说,看着是斯文君子一般的李知远也极能抗打,拼着挨你一下也要回敬你两下,赵十二那厮更是可恶,三个人把他护在当中,他一只手搂着那个小美人儿,间或捣一拳,踢一脚,待打他吧,伸出去的拳头不是被杨小八挡住了,就是被王耀宗的烂椅子砸中。这还不算,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跑来抽冷子就给你一下就跑。
十来个人都打不过这几个人,带头的那个公子哥儿已是恼怒,蓦地里被英华一棍敲在肩膀上,又疼又气闷,弃掉对手专寻英华,怒道:“小贱人,别跑。”
英华调皮的微笑,摇头,那人愣住了,英华又是一棍抽在他肩上,大笑道:“不跑的是傻子。”掉头就跑。那人摇摇晃晃待追,王耀宗追上来,破椅子带着风声砸在他背上,那人就跌了一个狗啃泥。
李知远一棍砸在一条踢向王耀宗的腿上,跑上去在那人膝盖上补了两下。英华又跑回来,大力在人腿上敲了两下。
王耀宗一脚踩在倒霉公子的胸口,略一用劲,公子哎哟哎哟叫痛。带头的被制住了,剩下的几个,杨小八一人一拳打飞,有那不老实的再补一拳。他们带来的管家们吓的连连后退,哪敢上前。候王李两家的管家们带着棍子锤子跑来,架都打完了。公子们睡在地上叫痛,自有管家们去捆人,打人的哥几个凑在一处商量怎么拼椅子,就把赵十二落了单。
赵十二一脸别扭地推开怀里那个娇小少女,凑到英华身边,陪着小心问她:“他们打到你没有?”
英华摇头笑笑,一边拉衣袖一边朝回走,并无半点吃醋的意思,也不似从前打架之后嗔说他总惹事生非。
她这般无所谓,心里是真没有自己了,赵十二沮丧低头。
李知远看王耀宗分明送给赵十二一个白眼,心里大乐,扭过头看码头那边的风景。
公子们打架还罢了,翰林小姐敲闷棍之前静若处子,敲闷棍时快比狡兔,敲完棍后又若无其事,实是把表小姐们都吓坏了。站在赵十二身边的那位娇小少女看见英华打她身边经过,就退开好几步,撞到车轮上都不晓得喊痛。李家表小姐们面面相觑,没看上李家表哥的表妹们俱都庆幸,看上李家表哥的两位表妹心里不停打鼓:罢了呀,这等泼悍,和她抢表哥,若是她恼了会打吧,会吧,会吧……
唯有文才表兄,一片痴心叫英华的闷棍敲成碎片,捧着心口伤心欲绝。温柔又安静的表妹,原来惯会提棍打人,还身手矫健胜过男人,若是……若是和表妹成了亲,一言不合她提棒就打,日子还怎么过哇。爹爹看不惯表妹打人要骂,表妹会不会连爹爹也打?他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是难过,真真是左右为难。
一只温柔的小手拉他衣袖,问他:“张公子,你是不是心口疼?”
文才点点头,伤心地把视线从表妹身上收回来,对温柔小手的主人道:“小生略有不适,告辞。”他前头才走,就有四五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用力推那个表妹。李家表妹便追上去道:“奴陪公子走走。”
张家就在镇上,离的也不远。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文才伤心的推开门,让陈小姐进去。王氏原坐在廊下削南瓜,看儿子带回家一位年青小姐,唬了一跳,忙问:“这是谁家的小姐?”一边请人到堂屋坐,一边洗手取点心。
王氏为人虽然懦弱,小时候也是富贵养大的,如今虽然荆钗布裙,言谈举止还有几分大家气象,陈小姐见她是个夫人模样又温和可亲,心里的五分满意就涨到八分。
文才无精打采到厨屋烧了一锅开水,点了两盏茶出来,王氏和陈小姐已经亲亲热热手拉着手话家常了。陈小姐虽然眉眼生得不如英华,然细腰丰臀,又是圆圆一张肉脸,甚有福相。说话又温柔,看她衣饰家事也平常,王氏十分满意。再旁敲侧击打听,却是本镇李知府夫人的内侄女。李知府和二哥是紧邻,又走的极近。若是央二哥去提亲,人家必许的。儿子既然肯带人家女孩儿来家,想来也是对人有意。看人家女孩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肯嫁儿子的。
王氏想了一想拿定主意,就笑道:“前日得了一根木簪,样子甚好,我取来与你瞧瞧。”
文才是个老实孩子,不晓得相亲看中人家女孩儿,才与人家插簪的,犹道:“娘,木簪有什么好看的。”
陈小姐却是心知肚明张公子的母亲是看中自己了。张公子生的不比李家表哥差,就是穷些。自家又没得嫁妆,将来还不晓得会许给什么人,错过这一个,哪里再寻这样又俊又老实的丈夫?罢了罢了,就是他罢。陈小姐又是欢喜,又有点伤心的低下头。
王氏去了一会,取来一根喜上梅梢的黄杨木簪,递把陈小姐看,笑道:“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婶婶就替你簪上。”
陈小姐低低嗯了一声,娇羞低头,由着王氏把簪子插到发间,就站起来道:“奴出来有些时候了,怕姑母寻找。”
王氏便亲送陈小姐到陈家后门,看着陈小姐进去,欢喜吐了一口气,从后头走到王家梧桐院里,要和二哥商量给文才提亲。
梧桐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洒水扫地。看见姑太太来了,小丫头就指着前头说:“老爷和夫人都在前头。”
王氏便到前头去寻哥嫂。却见厅里站着一排人,二哥的三个学生和侄子耀宗并英华站在东边,另有几个鼻青眼肿形容狼狈的少年公子直挺挺站在西边。
本镇富户方老爷坐在客座上,正指着那几个少年公子大骂。王翰林正皱眉,看见自家妹子怯生生站在廊下,忙咳了一声,扭头对后头屏风里说:“姑太太来了。”
柳氏走到屏风边对耀宗使了个眼色,五个默不做声跟着柳氏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拥着莫明其妙的王氏回到梧桐院。柳氏冷着脸叫英华回屋去。英华偷瞄哥哥和杨小八,他两个俱都摇头。英华便抓紧母亲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道:“娘,人家不要去,我们陪您说话解闷儿。”
柳氏啐道:“打架敲闷棍时你怎么不想着来陪娘说话解闷?”说的英华退到一边讪笑,又说耀宗:“你就是个惹祸的祖宗,你来家才几日?就会带着弟弟妹妹们淘气。”
耀宗老老实实认错:“原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自罚磨面一石,可好?”
李知远看他低头时分明瞪了赵十二一眼。杨小八赔笑道:“王二哥和知远兄身上还有伤呢,小侄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柳氏瞪他,嗔道:“快去快去,上药仔细些,若有不妥,就去喊跌打郎中来。”把他们几个都轰了出去。英华不敢走,磨磨蹭蹭扭来扭去,就差抱着柱子了。女儿这般耍赖,柳氏当着姑太太的面也不舍得骂她,便先不管她,笑问王氏:“这几个孩子打架,没有拉文才去助拳罢?”
王氏笑道:“孩子们打打架,常有的事。嫂嫂,文才刚才回家,带回去一位小姐。”
你儿子不是非我女儿不娶么,怎么一转眼又和人家小姐好上了?柳氏半信半疑。英华跳到母亲身边,欢喜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芳歌的表姐。”
“你也认得她?”王氏喜的好像捡到金元宝,“快和姑姑说说,她为人怎么样?”
“蛮……好。”英华被母亲瞪了一眼,老老实实挨着柳氏坐下,笑道:“芳歌的表姐有好几位,就数这一位最温柔,最知书达礼。”
“我看她也好。”王氏笑道:“文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女孩儿相处这样好呢。”王氏说话的神情,好像明日就能抱孙子一样满足,“我送她簪子,她羞答答任我簪在头上。这亲事,已是成了一半呀。我今日来,就是想求二哥给妹子做个媒,到隔壁和陈老爷提亲。”
“陈小姐们到梅里来也没有几日,就去提亲,仓促了些罢。”柳氏慎重的说,瞪眉开眼笑的英华一眼,嗔道:“英华,那位陈小姐可曾订过亲?你去寻芳歌打听打听,速去速回。”
英华方才是怕母亲回头找她算帐,是以撒娇不肯就去。现在姑母居然要给文才表兄提亲!从今往后,文才表兄再不会神出鬼没冒出来,用那种委屈又别扭的神情喊表妹了罢。英华高高兴兴到后头赵十二院里,站在台阶下喊二哥。
耀宗出来,笑道:“这么高兴,姑母在,母亲不舍得收拾你,休得意。姑母能在家几时?”
英华笑道:“实是姑母家的文才表兄喜事近了。”
“不会吧,母亲打算把你许给文才表弟?”耀宗说的响亮,屋子里药瓶子掉地下的声音更是响亮。
李知远慌的要死,衣带都来不急系,光着脚就跳出来了。赵十二冷着脸紧跟在后面。两个人看着笑嘻嘻的英华,李知远觉得英华笑的这样快活,王二哥必是说笑,不由涨红了脸笑道:“我回去穿鞋。”
英华对着李知远说话,便添了一分甜蜜,“母亲使我来,原是有话问你。”
赵十二哼了一声,掉头抢在李知远前头回屋里去了。李知远点点头,进去套了鞋又出来,看英华坐在廊下一张长板凳上,他就捡了个小板凳让王耀宗坐,耀宗挨着妹子坐下,指指屋里。
李知远微笑着摇摇头,把小板凳搁在离英华不远不近的所在,坐下,问:“师母有何话说?”
“母亲原是叫我去问芳歌妹妹的,不过我觉得问你还要好些。”英华快活的说:“方才跟和文才表兄一道走的那位,我姑母看上她了,想把她说给我表兄。”
“淑琴表妹和令姑母是第一回见面罢,”李知远皱眉,道:“这就要提亲,是不是不大妥当?”
耀宗笑道:“实是急了些。英华,母亲想打听什么?”
英华其实现在才晓得这位陈小姐闺名淑琴,她想了一想,笑道:“问淑琴小姐订过亲没有。还有府上舅老爷想给淑琴小姐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哎,其实,就是想让我绕着弯子问一下,像我姑母家那样的,他可看得上。”
李知远笑道:“这话果然和我说才好,芳歌是不晓得的。说起来呢。我大舅家兄弟几个不曾分家,全家就靠那十来顷地过活。表妹们又有十来位。不晓得令姑母对儿媳妇的嫁妆……”
这是说陈家小姐们嫁妆不多了。英华连忙笑道:“我懂了,我回去叫我娘问姑母。”
王氏听说陈小姐没有什么嫁妆,并不介意,笑道:“我家穷的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只要陈小姐不嫌弃我家穷就使得。她嫁过来,我必当她是自己女孩儿那样疼爱她。”
柳氏便道:“既然你插簪她都受了,想来去求就许的。倒是聘礼,怕姑太太有些为难。英华,你去开地字号箱,把那个红锦缎包的匣子抱来。”
英华答应着,喊了一个丫头搭手,把那个匣子抱来。柳氏就解开包裹,露出里头一个方方正正、黄铜包角的细木匣来,把三个抽屉都拉开,指着满满三抽屉金簪子玉簪子金镯子金耳坠笑道:“姑太太给我外甥媳妇挑副头面罢。”
王氏哪里肯,再三的强她,也只挑了一根小小的金簪,一对细细的金镯子,死也不再拿。
柳氏看王氏如此,替她心酸,越发不肯薄待她,叫英华寻个拜匣来,亲自在里头垫了丝絮,又铺上一块红丝帕,把簪子和手镯搁进去,又放进去一对红宝石戒指,一对玉头金簪,一对镶珠嵌宝的金耳坠,一个配绿玉锁片的金项圈,把匣盖合上又拿块旧帕子包起,硬塞到王氏手里,笑道:“这个是给文才娘子的,姑太太先替她收着罢。若是再不收,就是嫌我送的少了。提亲的事我必和你二哥商量,姑太太把文才外甥的八字留下,嫂子明日一定使人给你回信。”
这几样物事也值一百七八十两银子,再添一二十两银的使用,就能备一个体面聘礼。王氏情知自家是备不起的,为了儿子婚事体面,到底收了。柳氏就使个婆子送她家去。
王翰林在前头留被打的几个孩子和人家老子吃饭,请了李知府来陪,又把儿子和学生都喊去,大家坐了两桌吃酒说话到半夜,到底化干戈为玉帛,耀宗几个约他们明日来文会,才尽兴而散。
柳氏晚上和王翰林说知姑太太想求李家表小姐做儿媳妇,王翰林摇头道:“才见得一两面,就说人家是好儿妇,结亲岂能这般儿戏。”
柳氏笑道:“连簪都插了,若是不去提亲,不是为难人家女孩儿吗?”
插了簪又不去提亲,言而无信还有谁肯把女孩儿嫁给文才?王翰林这这这这了半日,拿这个妹子实是无法,只得应了,一夜无话。第二日早饭后换了新衣,到李家和陈大舅提亲。
张家虽穷,翰林舅舅却不穷。又是翰林舅舅亲自来提亲,将来少不得拉扯小两口。这门亲实是结得,陈大舅连文才长的什么样都不晓得,便一口答应,就请李知府和王翰林做媒人写了婚书,把淑琴许给文才。
表小姐们听说张公子的翰林舅舅来提亲,俱都替淑琴高兴,再打听得已婚书都写了,大家都恭喜她道:“我们还没着落呢,你居然第一个嫁出去了。”
淑琴未许人家时,极是想寻个好夫婿。许了人家,她反思量多了,姐妹们喊她出去耍,抵死都不肯。
芳歌来请了三四次,她都不肯和姐妹们同去,只得由她。大家出来,站在后门等候英华。英华打后头走时,偏被怀翠缠住了,只得带着她同往。
果然镇口大树底下有一处拿屏风围住。李家管家看见自家小姐,就把屏风移开让大家进去。
却是六七架大屏风圈住了两张圆桌并一张方桌。圆桌是给小姐们坐的,方桌上堆着笔墨诸物并英华和李知远两个准备好的字谜纸条和几大捆细麻绳,地下还放着一个大箱,想来这是不能让人先晓得的彩头。表小姐们被淑琴的成功激起了斗志,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边,俱都磨拳擦掌,打点精神要寻个好女婿。文会是王李两家合办的,英华便拉着芳歌站在方桌边查看纸墨诸物可中使。
怀翠不姓陈,无人理她,她独据一张大圆桌,坐了一会实是无趣,信步出来,却见赵十二闷闷的坐在一张椅上发呆,她便走过去,笑道:“赵公子,奴昨日读书,实是有一句不明白……”
赵十二皱眉看看她,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坐,一脸的不耐烦。怀翠羞的粉面通红,臊眉答眼回来,恼的用力扯帕子。
却见张文才白面上顶着一对黑眼圈,摇摇晃晃过来,守在屏风外的家人拦他,他却哭了,隔着屏风喊:“表妹,我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