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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姐冷哼两声,虽然她不乐意提赵恒,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世上似赵恒那样俊美温柔的男子能有几个?媒婆把这个萧十六公子吹上天,也不过是金陵书院的学生罢了,便是把十个萧十六捆起来,也比不上赵恒的一根头发丝。苗小姐这般想着,越看吴媒婆的丑脸越是可恶,她性子上来,掉头就走。
吴媒婆上回来说媒,苗小姐板着一张玉面理都不理她,这一回算是给她好脸,冷哼几声掉头就走算什么。苗小姐不搭理她,她又凑到苗夫人跟前,道:“萧家在泉州是大族,光族田就有上百顷,都是十六公子的爹爹在管。啧啧,全族人都要看萧老爷脸色说话呢,他自家还有一个几百亩的大茶园。一年春秋两季收茶,纳完税……”
“这么说,萧家都是白身?”苗夫人打断吴媒婆的话,追问:“萧氏一族如今有几个举人进士?”
吴媒婆愣了一下笑道:“有的有的,只是老身不曾留心到上这头,所以不曾细问。萧家在泉州极是有势力,怎么会没有中举做官的呢?”
苗夫人把桌子拍的乒乒响,说:“族田不算数。只说萧十六公子这一房,不过几百亩的一个茶园,居然还要交税,萧老爷和几个儿子是中过举呀,还是秀才?”
吴媒婆哈哈笑了几声,道:“这都六七年没有开过科举了。谁家有那许多秀才?论学问,十六公子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只要开考,进学轻而易举!只要令爱嫁把十六公子,转眼就是进士夫人!”
苗夫人一口浓痰啐到吴媒婆脸上,骂道:“这是暴发人家说话。读书进学岂是容易的事。我富春县乃是书香极盛的地方,家家户户但有口饭吃也要把子孙读书。这三十年出过几个举人,几个进士?便是秀才,也没得两百个。进学轻而易举的都是大才子,萧公子若是真有才的,怎么我在金陵住这样久都不曾听说萧公子才名?”
吴媒婆只说苗夫人是乡下妇人,挑寻常妇人爱听的话多说几句,必定信她哄。万不曾想苗夫人把她掉出来的香饵驳的狗屎都不如。媒婆被啐了一脸痰,其实心里恼的很了,转过背到萧家,把苗夫人的话添油加醋说把萧老爷和萧夫人听,只说这门好亲必不让他们结成,才算出心中怨气。
萧老爷虽是白身,管族里的田庄和自家的茶园,常和官老爷们打交道,颇有几分见识,把吴媒婆话里的水份挤一挤,不能不承认苗夫人说的有道理,打发走了媒婆和夫人商量:“苗夫人说话极有见识。其母如此,其女必不会差。十六郎读书虽还用功,性子却不够沉稳,若是娶得苗小姐,一则是他自家中意的,必定琴瑟和谐,二则苗小姐家教严谨,必能约束他静心读书,三则——苗家是富春人,九郎不是说了嘛,迁都清凉山之后必定会开恩科,到时富春录取名额肯定加倍,咱们家十六郎是富春女婿,钻个空子去考也容易。便是真考不上,离着京城那样近,买个功名也容易寻到门路。”
夫人替儿子算一算,苗小姐她也曾远远见过一面,确是美人,又是在女学读书的,知书达礼娶回来不塌面子,最要紧先苗老爷做过县主簿,苗小姐只有一个兄长还是秀才。这样的人家配他们家足够了,是以夫人也点头赞同。
萧老爷便弃了搬弄是非的媒人,带着夫人儿子亲至苗家,对苗夫人细细述说儿子对苗小姐的仰慕之意,又把自家家底交侍清楚,言辞极是诚恳。
苗夫人为什么肯带着女儿到金陵来上学?原是女儿和赵恒相好的事传扬得曲池一府都晓得了,在富春寻合适的亲事不容易。她老人家思量在金陵找个女婿呢。将来女儿女婿便是偶尔回富春去,富春人提起来都是亲,谁会不长眼在外地女婿面前提旧事?
这个萧家家族有势力,家里还有茶山,萧老爷说话甚有见地,为人又诚实,萧公子又是真心喜欢女儿,看着又是老实书生模样。最妙的是老家远在泉州,又是在金陵做亲,萧家在富春又无亲又无友,便是使人去富春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的。到哪找比他家更合适的人家做亲?苗夫人再看一眼萧十六公子,老老实实体体面面一个好学生,比赵恒那厮好不止一千一万倍,心中已是千肯万肯,送走萧老爷夫妇,掩了卧房的门,郑重问女儿可中意,只说女儿不肯她也要用力劝说的。岂料苗小姐问一问萧家兄弟几个还有名字排行,一丝也不做难,居然点头允许。
苗夫人早就看黄九姑嫁女眼红,女儿既然点头,速速的和萧家通了气,赶着中秋佳节当天就下定过聘。
英华陪侄女们过完中秋节,把玉珠和雪珠送到女学去,在玉珠和雪珠住的那屋里坐了一会,就有人过来寻玉珠到门外说悄悄话,问她可晓得她们富春那个苗淑兰和金陵书院的萧哲定亲一事。玉珠打发人走了回来问姑姑,英华摇头笑笑,道:“却是不知呢。苗小姐不曾来上学吗?若是好奇,她们为何不去问苗小姐本人?”
“说她休学了。”玉珠有些闷闷不乐,贴紧姑姑身边坐下,道:“听讲怀翠姨姨成亲以后也不会来女学做事了,苗姐姐也不来,只有我和雪珠两个在女学,好孤单呢。”
英华拍拍玉珠,又摸摸雪珠的小脸蛋,笑道:“不怕不怕,明年咱们富春来上学的就会多起来了。”
黄九姑的女儿怀翠在金陵女学做事不过几个月就嫁出去了,苗小姐在富春要嫁也为难,在金陵就嫁的这样快,凡是挨着金陵女学的边,都跟渡了层金似的容易嫁,明年只怕富春姑娘要挤破金陵女学的大门呐。不过这个话不好和玉珠她们明说,英华想一想李知远那几个年小不曾许人的表妹们,想是都要来金陵女学上学,不禁闷笑。
因苗小姐前几日才来过,晓得她订亲不能不表示,英华到家收拾了一对米珠攒寿字金簪,缠上洒金的梅红纸,叫小海棠送去与苗小姐添妆。小海棠去了半日,袖回来一个纸条儿把小姐,就道:“和苗家结亲的那个萧家,是泉州人氏。婢子听说之后着意打听,原来和萧明萧贤两位公子是一家呐。”
英华惊奇的睁大眼睛。小海棠吞了口口水,道:“苗小姐嫁的人叫萧哲,族里排行十六,他老子就是萧明的亲叔叔,他和萧贤也是远房堂兄弟。”
“萧家这个家教!”英华捂着脸朝后一仰,“苗夫人疼爱女儿也算是奋不顾身了,怎么就不打听下萧家底细,由着苗小姐胡来?”
小海棠指了指小姐手指夹着的指条儿,笑道:“这是苗小姐背着人塞把婢子的,小姐看看?”
苗小姐要嫁萧明堂弟的消息太惊人了,英华实是忘记人家还给她捎了个小纸条,忙把纸条拆开,却见纸条上写着明日午间聚贤楼二楼一聚。到了晚间,英华还在思量苗小姐嫁萧明堂弟的事,她想了许久,觉得是自己多嘴了,若是不提潘晓霜在萧明手里,只怕苗小姐不会想到嫁到萧家那种家庭去的,无论如何,明日一定要劝说苗小姐不要赌气嫁人。
聚贤楼离着水西门不太远,是金陵出名的酒楼。楼前青松彩帛扎的彩楼还在,两边棚中站着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歌姬吆喝着卖酒,廊上挂着各色彩灯,青天白日就点着灯烛,极是富丽热闹。
英华出门排场不小,前头有开道的家将,两边有护卫的使女,后面还有压阵的大管家,一群人七八个浩浩荡荡行至门口,早有苗小姐的一个使女接出来,问:“可是富春王翰林家二娘子?”
小海棠认得那是苗小姐的亲近使女,就答应了一声。那个使女引着她们一行人上楼。这个酒楼陈设颇为有趣,大堂中间搭的是个小小戏台,所以楼上回廊极是宽阔,沿着回廊隔出来的阁儿都使的是竹帘,此时楼下戏台上正演傀儡戏呢,所以大多数阁儿的竹帘都是卷起的。看到英华一个小娘子带着从人从廊上走,阁里人多惊奇的瞧她几眼。经过一个坐满青年学生的阁儿,青年学生们突然轰笑起来,一个甚是俊俏的书生被他们推出来,涨红着脸对英华唱诺,吃家将伸用粗壮的臂膀一拨,他就撞回去了。英华目不斜视走过,那个书生呆呆的看着英华的背影,那阁儿里的笑声更响了。
到了苗小姐坐处,不消英华吩咐,柳一丁就把卷着的竹帘放下了,又问守在一边的跑堂要了两根黑漆长板凳,横在帘外,家将们守住一边,管家们守住一另边,一群黑脸糙汉子霸气侧漏,对着方才那群学生虎视耽耽,生生把那阁儿里的笑声瞪没了。
苗小姐记得初见英华时,她身边顶多也就跟两个使女,如今不过出趟门,居然跟着七八个随从,不禁多看帘外几眼。英华叹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是晓得怕了,当初出门若是多带几个从人,潘晓霜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
一提潘晓霜,苗小姐就露出冷笑,一副“我等着看她什么下场”的模样。
英华本是拿定主意要劝说苗小姐的,看她这样,倒不好马上开口劝说,曲曲折折说:“宗师巡至曲池的事情你可晓得了?”
苗小姐把头点一点,道:“我哥哥嫂嫂本是要来金陵和我们一起过节的,因为要考才不来的。今日我娘已经去书店寻旧年考卷汇编,我还说要托你捎回去呢。”
英华寻思她便是自家得便回富春,柳家商行金陵到曲池必有信使的,捎几本书甚是便宜,便点头答应,笑道:“我后日即回,打算一会去书店逛逛,给我大哥买几本墨义精选。若是我不得就回去,我也要使人送东西回去的。你这一二日买得了书使个小箱装好送到我那里去就是。”
苗小姐又把头点一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英华等了又等,她只拿着汤瓶一滴一滴朝茶碗里倒水耍子,就是不开口。英华本来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劝她的,看她这样,并不似当初自己定亲时满是欢喜充满期待的模样,那肚子里的话就忍不住自己蹦出来了,劝说:“我有个姨娘就是嫁到泉州萧家的。姨丈死了之后,她在泉州存身不牢,带着儿女回沧州投奔娘家。想是她在萧家受了委曲,她提起萧家不是怒就是骂。”
苗小姐抬头看看英华,眼睛微微眯起,并不言语,只冷冷一笑。
英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道:“萧家表兄和表姐曾在杭州住过,我和他们实是相处不大好。远嫁萧家……怕你不容易呢。”
“我不嫁,总是我娘的心病。”苗小姐把左手举到亮处,手指上两个戒指上的宝石陡然亮光一闪,“萧哲人又老实,又是正正经经三媒六聘娶我为妇,我为什么不嫁?”
这话里的意思倒像不只是恨上了赵恒,连王家都怪上了。当时你肚里已有孩儿,娶你为妻办不到啊,赵恒纳你为妾王家也要担风险呢。英华再三叹气,苦笑道:“你晓得李家有臭虫之名吧,我很怕将来和他们打交道呢,你……你吃过这许多苦,我想你过的更舒服一点。”
“再也没有比萧家更合适我的人家了,不是吗?”苗小姐露出得意的笑容,尖尖的指甲在桌上刻出两道划痕,“我会把萧哲哄的服服贴贴的,会让萧家全族都赞我,还会把潘晓霜要过来做萧哲的妾,日日夜夜踩着她,一直到死!我晓得你劝我是好意,可是你不是我,你不晓得我有多恨她。我的孩儿,是她害死的……呜呜。”苗小姐伏到桌上痛哭,好像被抢走幼崽的受伤母兽,凄厉的哭声带着无尽的仇恨直击人心。
英华没有生养过,实是不能想像失去孩子的母亲有多伤心痛苦,可是她现在亲眼看到了失去孩子的母亲的伤心和痛苦。苗小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颤抖,每一声抽泣都像鞭子在抽打她的心。她还记得从前的苗小姐在她家里等赵恒回来,哭红的眼睛其实是晶晶亮的,有赌气,还有期待,那个时候的苗小姐,是活泼有生气的。她还想到那一回在县里苗小姐把玉给她时,腊黄的脸和风吹吹就倒的模样。前几日见她,她言笑如常,人却似枯木一般,眼中都是沉沉死气。若是她不曾遇见赵恒,她现在还是那个会和表哥赌气的骄纵少女吧。若是她似怀翠一般,便是爱慕赵恒尚存理智……英华在心里深深地替苗小姐难过和可惜。
英华轻轻把手搭到苗小姐发抖的背上,替她顺气,又喊小海棠去讨瓶热汤来,倒了盏热水劝苗小姐吃。苗小姐慢慢把整盏热水咽下,小海棠早捧着洗脸水候在一边了,苗小姐擦过脸,把手巾甩回铜盆,换过一张笑脸,道:“方才失态,让英华小姐见笑。”
这人一会风一会雨,这是拧劲又上来了?英华情知不能再劝,顺着她的口气道:“人总有难过的时候,父母尊长面前不能哭,不在朋友面前哭一哭,还能到哪里哭呢。”
苗小姐微微点头,道:“我意已决,你不需再劝,其实今日约你来,是想问问你,你晓得泉州萧家多少?”
“萧家在泉州的名声,和李家在富春的名声差不多吧。”英华觉得为了苗小姐那个失去的孩子,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具体如何我却不知,但是我舅舅家的商行在泉州有分店,我即日写信去叫人打听,想来打听三五日就够了,再加上来回顶多二十天就能有回信,只是那时我不在金陵,信如何寄把你?”
“寄到你青衣巷家中,我自去取。”苗小姐挽袖子理镯子,居然笑起来:“信寄到了,叫你们管家到我家里送个信,就说玉珠替女学同窗捎信把我就是。”说着站起来对英华福了一福,“你是心地极好的人,我替没福的孩子谢谢你。”
是苗小姐的孩子,也是赵恒的孩子呢。苗小姐都晓得为孩子报仇,赵恒他在做什么?英华并不晓得赵恒早有杀潘晓霜之心,只是因为怕连累她才多费手脚放潘晓霜一条生路的。她心里突然涌上对赵恒的失望。苗小姐不做他的妾,到底怀了他的孩子,出了事他不管不顾已算薄情,孩子总是他的骨血,被潘晓霜害没了,他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此时赵恒已经晓得潘晓霜在金陵为娼,也晓得英华用了法子让潘晓霜暂时不能露面。暂时他的对头是不能拿潘晓霜来为难他了。然出了名对他一往情深的潘晓霜仍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人家原是为了他才去的富春,沦落风尘那样惨,若是他不表达出适当的善意,与他名誉有损。可是他连纳潘晓霜为妾的想法都没有,再说潘太师虽然靠边站了,潘淑妃私底下和他哥哥又打的火热,有他哥哥出头,强把潘晓霜嫁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赵恒思之再三,去拜访了他老子的左膀右臂,同是姓潘却不是潘太师一党的潘大将军长谈几个时辰,和潘将军同见他老子,跪求潘家幼女为妻。
晋王做了官家,儿子的婚事虽然老太妃还说得上来话,到底已是亲爹做主。潘氏幼女虽是武将女儿,却温柔端庄,实是良配。官家把满朝文武的女儿们提出来摆一摆,确实没有比潘氏女更合适的了。更何况官家一共只有三个儿子,前不久才没了二儿子,大儿子又是要立为太子的,待这个不争不抢性子还有些懦弱的三儿子,官家心里就疼的狠了,儿子想娶亲,人家准岳父的也乐意,为什么不准,大笔一挥,封赵恒为楚王,潘氏女为楚王妃,还在后宫挑了几个美人给儿子做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