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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月轩对面的茶楼没有名字,或许以前是起过名字的,但是到得后来不知道是招牌旧了卸下之后忘记换上,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本该有招牌的地方眼下空空如也。只是这也无伤大雅,岩镇这边每日总有很多人来此闲坐,吃茶或者闲谈。娱乐活动少的年代,茶楼常常都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冬日相比其他时候,无所事事的人们更多一些,因此茶楼每日的生意都很好。很多人早早过来霸占着座位,要一壶茶水,往往就会待上一天、半天。互相说些家长里短,或是最近岩镇这边的大事,以显得自己关心生活。偶尔也会就如今朝廷里的一些事情发表些看法,无论观点怎么样,横竖都能引来关注,因此目的也就达到了。
佘文义在茶楼的角落里,要了一壶茶慢慢喝。他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还是那一袭青衫,喝茶的过程中风度之类的东西也还在,只是眉眼间遮掩不住的疲惫色彩,面色看起来比起几个月前要憔悴了很多。
从许家反水出来之后,很多事情并没有按照他原本预期地发展。一些原先的计划,现在看起来其实有些可笑。莫说另起炉灶立足徽州墨业,即便先前所经营的一些生意也有些岌岌可危。在这般情况下,他眼下所能做的还是抱着程家的大腿,虽然这条腿似乎也已经不似曾经那般粗壮了。
很多事情,事先根本没有预料的可能。以他的能力,原本不论放在哪里,都会有一番作为。只是眼下却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困境之中。他费尽心思得到了原先许墨的一些配方,又从其他地方搜罗了一些好墨,但是到现在却发现完全是无用之功。许墨对原本的一些产品都已经放弃,现在所主打的是几款让人惊叹的好墨。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没有人再来搭理他这个背叛者。一些原本答应只要他反出许家,便建立关系的商贾,如今也并没有兑现诺言,反倒纷纷朝许墨跟前凑过去。南京那边多年打拼出来的市场,眼下正在慢慢缩水。
曾经他离成功那么近过,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原本以为的失败者反倒以前行者的姿态走在了所有人之前。他被遮挡在阴影里,虽然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和能力,又借了程家势,暂时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境地。只是,时间过去,有些事情,最糟糕的结果迟早回来的。
原先同他一起反水的许家掌柜里,有一部分回到许家哭诉了一番,对所做的事情做了忏悔,倒是因此得以成功回到许家,在一些场合听到他们的议论,对许家大抵都是感恩戴德的态度。这样的事情之后,许家宽大的一面,也为很多人所称道。原本许家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不仅不曾出现,反倒因为一系列后续的组合拳,诸如新墨的推出,改变生意的方式,四处结盟等等手段,变得越来越好。
某一刻,脑海中浮现起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握住茶杯的手微微紧了紧。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许家的一系列动作有过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许家最后存留下来的人里面,并没有谁拥有这般力挽狂澜的能力。秦……不行,胡莒南不行,至于许安绮……呵,一个还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而已。但是不论他如何怀疑,许家一天天好起来的现实都化作巨大的压力在他心头压着。他离开许家,便是在进行一场赌博,原本是笃定能赢的,但随后发现不是。待到后来,他知晓这些事情背后之人时,沉默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个在许家厅堂里公然顶撞他的年轻人,原本他以为是个无赖书生。
呵,许宣……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来,抬眼朝茶楼之外看了一眼,鳞次栉比的屋舍起起落落,街道上行人往来。随后收回目光,眼中的一些情绪才被压下去。
刘世南找人对付许宣的事情是他牵的头,最开始也只是想给那个书生一点颜色看看,并没有想过要杀人。最后的结果传来的时候,他震惊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跑路,在南京那边躲了一阵子。佘文义虽然比较有能力,但是也只是生意场上,若说杀人搏命,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居然生生杀了两个人。还好他这些年的产业大部分都在南京,于贲即便手再长,也还伸不过去。在南京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算好,除了生意上每况愈下之外,心中也比较忐忑,担心事情败露,或是遭人报复之类。其间失去了刘世南的消息,许墨事件之后,无锡那边刘世南似乎不曾再回去,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只是,这也是原本就能料到的事情。如今刘世南的尸体大概不知道在哪怕荒郊野岭埋着罢。
想着于贲的手段,他心中凛然的同时,其实也有些庆幸。但是这般庆幸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于贲身死的消息传来,他起初甚至是根本不信的……
午间是茶楼里比较热闹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只要细心一点,就可以听得关于很多消息的议论声音。
“许宣、许公子啊……昨日在桃李园一纸文章技压群雄,啧啧……”
“听说几位大儒为了抢他做弟子,差点就打起来了。”
“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得好……”
“嘁,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你有何资格在这里说!”
“怎得?莫非你就知道么?”
众人在这般场合的议论,大抵只是要表达出自己是事情的知情者也就够了,至于细节部分,并不做苛求。当然,如果能说出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人佩服,但说不出,横竖也没有什么。
佘文义低着头听着这些,脸上面无表情,左手边有人在议论着另外的事情。
“知道郑员外的那个小妾否?对,就是和鲍明理有染的那个。”
“怎会不知,怎么了?”
“前些日子被休掉之后,到昨日为止,已经是第五次自尽了……”
“啊?听你口气,莫非还没有死成啊?”
“可不是么,上吊、割脉、撞墙……昨日跳了井,被人捞起来之后,还没有死透。因此又活过来了……”
“啧,命还真大。”
佘文义抬头说话的看了一眼,那人也看了看他,不过因为并不相识,只是朝他点点头,便又同身边的人说开了。
“最近临仙楼热闹啊,隔壁的李老三一家都在那边做工,工钱高得吓人。”
“说起来也有一段日子了,到不知道临仙楼在搞什么东西。”
“听说是在装修……”
“装修?”
“嗯,还招了一些人,说是在……培训?”
“啧……搞不懂啊。”
许宣、许宣……到处都是他的消息。佘文义心中想着这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自从于贲身死的消息被确定之后,他接到程家的消息,便赶了回来。不曾想到,一段时间过去,那个叫许宣的书生,居然在岩镇这边弄出了巨大的声势。
不过,眼下这些同他干系已经不大了。现在所要做的,便是期待程家商帮的计划能够做成,倒是若是程家坐上了帮主位子,他也就能得到真正喘息的机会。而这个眼下看来问题应该不大,他也有自己的一些计划。
希望能够翻盘吧,只是经此教训,以后做事要小心一些才是。
佘文义将茶喝完,扔下一些碎银,长身下了茶楼。
许家……
他在茶楼的檐下站了站,冬日的暖阳照耀过来,这一次回来的目的在心中更明确了些。
……
与此同时,在临仙楼前的街道上,许宣提着酒坛同叫柳儿的渔家少女说着话。少女是早晨过来的,在郑家打听到了许宣在临仙楼的事情之后,便过找他。在临仙楼里不曾见到人,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过来的,因此便在路口的地方守着。
“许公子啊,你先前所说要柳儿帮忙的事情,什么时候啊?”
“哦这些事啊,眼下还不急啊……”许宣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有、没有。”柳儿朝他摆摆手,随后转头看着眼前的路,声音小小地说了句:“原来不急的啊……”话语里似乎有些失落。
许宣听到她的语气,有些意外:“到底怎么了啊?”
柳儿低头想了一阵,随后歉然的看了他一眼:“冬日里鱼难捕了……柳儿是想要找些事情做,呵呵。”
“嗨,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太简单,临仙楼最近正要人手,你过来帮忙就可以……”
“是做侍女么?”
“不行啊,你太高了,会把客人吓到。”
“哦那做什么?”
“杀鱼啊,你就负责杀鱼……呵呵。”
“……”
少女有些无言以对,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许宣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有些事情他没有注意到。毕竟,这样的事……要怎么和他说呢?
正走着,对面有马车驶来,许宣二人在路边稍稍让了让。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帘子微微掀开一道缝隙,许宣随意望过去,内里坐着的是陆氏商铺那个叫陆承涛的当家。想起当初同许安绮调笑对方经营小杂货店的事情,他脸上微微露出几许笑意。陆氏近来的生意似乎不如以前好了,当初可是五架马车拉货,而眼下,只有三架了。
……
“肚子饿了没有?”许宣朝身边高个少女问了一句。
“没、没有……”少女这般回答一句之后。
“咕噜噜……”某种令人尴尬声音响起来。晴朗日光下,许宣迎着少女羞红的脸颊摊了摊手:“我什么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