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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已经杀掉了,很多事情也就摆在眼前。对于许宣来说,花山即便真的有汪直所留存的东西,他也没有足够能力吃下去。因此,所能做的便是在结果到来之前,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拿出来同他人做个等价或者不等价的交换。
简单的交易,人选便还是令狐楚,对于这个性情有些古怪的锦衣卫,他并不害怕。之前也是有过来往的,横竖再进行一次,也省掉很多的麻烦。至于所能交易到的东西,便是希望能在随后即将到来的风波**,换取对方的一些保护。
心中若有若无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便觉得,平静中酝酿到极致的斗争随后若是爆发出来,会很可怕。至于许家顾士鹏被杀的事情,能否随着矛盾的升级而真相大白,以及知道真相之后,所能有的应对手段,横竖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即便决定了同令狐楚交易,但是一些必要的好处,他也决定要争取一下。
羊皮筏子也还未曾造,自己的计划眼下还没有实施,即便有心人,恐怕也无法看出端倪来的。随后所要做的事情,就只能转到暗里了,毕竟若是当众将羊皮吹起来,事情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所以要确定,眼下在监视自己到底有哪些人……
许宣的目光朝四下里望了望,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只有一些屋舍的轮廓,树木的影子,虽然他知道,暗中肯定有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却无法发现。
羊肉已经泛起微微的香气。
……
冬日夜里的星空显得很高,但是星光还是璀璨的。临仙楼里,喧嚣的声音到得这个时候,也已经散去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一些,喝着酒,呼朋引伴,脸上都是微醺的神情。喝了酒,就会写诗,写了诗就会读出来,这些都是在临仙楼后不远的院子里可以听到的。有些人为了表达心中的情绪,也会朗诵起古人的诗句。都是颇有名气的句子。
“人生得意……嗝,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或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呵呵,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除了诗之外,也有人念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读到后来,微微有着醉意的声音重复一遍“今夕是何年呐。”这般说了之后,有人小声地应和一句:“万历二年秋。”
轰然的笑声就传过来,在夜晚的寒风里吹拂下,落在院落里人们的耳朵里。
这里也是欢愉的。
临时制作的简易架子上,羊的身体已经变了样子。因为各种不专业的手法,被割得支离破碎。底下是已经熄灭的火堆,柴火余下几丝猩红的色泽,风吹缭之下,或是人走过时候动作大了,都会带起陡然明灭的光泽,时隐时现。
围着火堆的方圆一丈之内,炭火所带来的暖融融的感觉,温和了一方小小的天地。有不少人在这方小巧的天地立围坐,手里是烤熟的羊肉,不住地吃。因为带着实验性质的吃法,本身的食材并不足,严格说起来,味道是算不得顶好的。但是胜在吃法新奇,味道之类的倒在其次了,很多人这个时候也不会去挑剔这些。
“贞子从井里慢慢爬起来……披头散发”
不知道最先是谁提的议,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他讲起记忆里的恐怖的故事。
“啊!!”
“喂,元盼盼同学,我还没有开始说,你尖叫什么?百转千回的……”故事的讲述者,被陡然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声音断了断,随后有些无语地说了句:“被你吓死了……”
寒冷被火堆的温度隔开,但是心情在这样安逸的夜晚,却变得古怪。书生稍稍停顿了片刻,一手提着酒壶,给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随后同身边的一个小二轻轻碰一下,清脆的瓷音响起来。
“然后……”
关于前世的《咒怨》,前世所知道的贞子,都是记忆里的东西。眼下说起来,隔世的感觉恍然间就变得清晰。对于故事本身,只需要做一个小小的改变,将一些不太符合眼下的东西剔除掉,也就可以了。比如背景就变成了明朝……这在他来说,也并不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原本就是比较经典的恐怖故事,这个时候由许宣讲起来,很多人是没有抵抗力的。
炭火的余晖照着书生的面颊,一明一暗的,配合着他所说的故事。众人脸上都是紧张而恐惧的表情。这样的情绪随着书生的讲述,不断地朝更高处推过去,到得后来,有人望着不远处的一口井,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太……刺激了。
说完了《咒怨》之后,羊肉只吃到一半。随后又被央求将些其他的恐怖故事,虽然心头害怕,但是这个时候,众人隐隐地对某些能引起人内心恐惧的东西,都有些欲拒还迎地期待。
于是又说起《聊斋志异》里的故事。
相对于先前的《咒怨》,这些故事关于狐仙、精怪,虽然恐怖性稍稍欠缺了一些,但是因为故事的背景同明朝很有些类似的缘故,人们反倒更入神了。除了元盼盼偶尔破坏气氛地惊叫上两句之外,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书生说话的声音。对于元盼盼,众人也未曾责备,反倒因为她不时的尖叫,令得恐怖的气氛变得更浓郁一些。
《倩女幽魂》的故事也说了,这个是聊斋故事的变种,在前世是引起过不少好评的。但是眼下说起来,很多人也只是露出乏善可陈的表情。归根到底都是佳人爱才子的,才子爱佳人的套路,只是换了一个鬼怪的外衣,内里的东西,同眼下很多的话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应该指责的,就是结局不够完美。
“太悲惨了。”元盼盼一边嚼着羊肉一边评价:“不要这个结局。”她的说法引来了一众附和的声音,倒是让许宣微微有些无奈。中国文学,特别是小说和戏剧的很多不足,自这里就能看出来。
“喜剧……总没有悲剧来得有力量吧?”许宣耸耸肩,这般说了一句,并没有如元盼盼所期待地那般去改动故事结局。对于这些,元盼盼也只是撇撇嘴,没有再做纠缠。而这个时候,柳儿在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脑袋在修长得委实惊人的小腿膝盖处压着手,目光定定的有些出神。“聂小倩、宁采臣……”
觉得名字有些好听。
等到炭火散成灰烬,故事也接近尾声,一夜欢愉而奇怪的烧烤聚会,也就告一段落。众人各自散去。
许宣摇着微微有些醉意的脑袋,冲元盼盼道:“明天,可能要托你办一件事情。”
……
第二日白昼的时候,晴朗了一段时间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天气比之昨日,还要冷上几分。人们往来的时候,都将衣服裹紧了,脑袋上带着毡帽,露出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哈着热气搓手的时候,那些嘴前像拖了一道白色的烟。
“恐怕要下雪啊。”
来来往往不少人,都在这般说着。
许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阴沉的天虽然天冷,风也凛冽,但他还是一派闲适的表情。其实还是冷的,腹部的肌肉以为受寒,紧紧地蹙在一起。至于悠闲表情自然是装出来的。偶尔路过一些店铺,进去之后,提一包东西出来,在店前左右看看,随后又朝前走去。
三番五次,手中已经满满的都是东西了。这些东西,有些是需要的,但另外一些,横竖就是多余的,但这个时候,为了内里的一些目的,他都买下来。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手指头升出来提着满满的货物,有些艰难。
他只是一直朝前走着,不断地逛商铺,买东西,横竖都不曾片刻回头。
前方的一段路,大概有人昨夜将水倒在地面上,到得白日里,路面结了冰。有老汉推着车子沿街叫卖烧饼。走过这一段被冰封的路途时,显得有些吃力。木轮子在冰面上压过去,发出一些碎裂的轻微声响,他走得很十分小心,如果不是这样,他就要跌掉了。
推车歪歪扭扭的走,就这样,也还是跌倒了。车上小火炉因为翻车的缘故,炭火滚落在冰面上。冰层上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响声。烧饼也翻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滚在地上。
旁边有过路的人看见了,趁这个机会,趁老人倒下没爬起来的当口,捡起一只吃着就走了。等老人挣扎着爬起来,炭火已经熄灭了,他将一只只烧饼捡回去,一数,发现不对了。随后冲着那还未走远的吃着他烧饼人的背影说道:“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老汉我的烧饼。”顿了顿,声音有些哀叹:“这世道哎……”
声音有些可笑,但人听了其实是笑不出来的,只觉得有几分心酸在里面。
许宣走过去,取出几文钱,递在老人手中,拿了一只烧饼叼在嘴里,继续朝前走去。老人在他的身后,神情愣愣的。
“这世道……”
天太冷了,许宣在街上逛了一番之后,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差不多,因此在茶楼上找了位置坐下来。这些事情过去,剩下来,就只是等待了……
一壶茶的功夫,楼梯上传来“噔、噔、噔、噔”的声音。许宣抬头朝楼梯口的地方望过去,那里出现了元盼盼的身影。
来了!
他在心里说道。
元盼盼上了二楼,眼下寒冷的日子里,楼里摆上了盛放着炭火的盆子,又因为人多的缘故,倒很有些温暖。她左右看看,见到人群中的许宣,稍稍松了口气,径直过来了。
“你怎么回事情啊?怎么会这样?”女子紧张地问他一句:“莫非得罪了什么人了?”
许宣取了一只杯子,替她满上,随后压低声音:“把你看到的情况和我说一下。”语气中有些严肃。
元盼盼今日特地做了书生的打扮,化妆技巧虽然及不上许安锦,但是眼下茶楼里众人喝着自己的茶,说着自己的话,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元盼盼四下看了看,脑袋朝许宣靠过去。
“我按照你的吩咐,在远处看了。你真的被人跟踪了啊。”
“呵。”这原本就是预料到的事情,许宣笑了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在你进去李记离开了之后,有男子跟着进去。起先我也不曾意识到,但随后你去了陆氏,还是那个男子,又跟进去了。后来的布行他也有出现……”
“对方是在我离开之后多久进去的?”许宣将手中的茶水送到嘴边,这般问了一句。
元盼盼皱着眉头思索道:“几次时间间隔,约莫……都是一刻钟的样子。”声音到之里稍稍顿了顿:“他在跟踪你呢。”
“我知道。”许宣说完,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声音有些沉吟般的说道:“一刻钟的时间,嗯……”心头的一些事情,便琢磨开了。
元盼盼在一旁,拿起茶盏小口地抿着喝,下一刻,抬头问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声音中微微有些担忧的色彩。
“算不上得罪吧,只是有人不太放心我,给我找了个保镖。话说,上次你刺杀我,若是真的得手了,怕是讨不了好。”许宣望着一旁的女子,笑着说道。
“嘁……那是本女侠手下留情。”元盼盼冲许宣挑了挑眉头。
话题绕回二人相识的日子,那时候冬日才刚刚来临,少女便是在离这座茶楼不远的另外一条街道上,对许宣做了行刺的举动。这般想着,二人都有些默契地笑了笑。
之后,许宣目光像茶楼之外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生气。因为天冷的缘故,这个时候如非不得已,人们大抵都只愿意躲在家中烤火取暖。街道上也是空落落的。
元盼盼在一旁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有些迟疑地道:“你说的,要替我查清杀我娘的凶手……”
许宣答应替她找凶手,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说做便可以做的。元盼盼早先的时候想着报官,但是仅仅凭借着墙头的两个脚印,其实说服力根本不大。而她同许宣的推测,根本就算不上证据。因此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想想便放弃掉了。随后时间过去,被脚印踩坏的苔藓又长回来,于是这般唯一的证据也就荡然无存。
只是脚印已经消失在墙头,却在女子心头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痕迹。元氏离世到得眼下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她的心情不再似早先时候那般伤心,但是即便好起来,其实也是有限的。只要每次想起来,依旧会觉得心痛。
许宣收回目光,冲女子点点头,气氛随后沉默着。
对许宣来说,有人跟踪是可以早就清楚的事情。因为他对令狐楚的了解,那个锦衣卫百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粗俗,其实内里还是有着几分心细的。特别是在知道许宣对于花山的事情有了隐瞒之后,一些必要的措施肯定会有。另外的,便是方元夫也曾在这方面隐晦地提示过他。
通过今日元盼盼的观察,对于这样的盯梢他也就清楚了一些。
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毕竟令狐楚人手紧张,没有安插两个人在他身边的必要。现在所知道的便是跟踪者确定他的行踪之前,有一刻钟的间隔时间。
这一刻钟,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而一旁的元盼盼这时候已经重某些悲伤的情绪里抽将出来,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有一件事……”
许宣看了她一眼,她犹豫了一下,才吐了吐舌头:“其实在后来好像也出现有一个女子……是跟在那男子后面的。跟了很长一段,那男子都不曾发觉。但是后来不见了……”
“女子?”许宣意外地问了一句。
“嗯,一个穿青衣的女人,不曾看到正脸……大概,是碰巧路过吧。”元盼盼喝着茶,随口说着。
青衣?
许宣的瞳孔猛地一凝,脑海里有些画面浮现。只是,他的失态也只是一瞬之间。皱了皱眉头,随后便平复下来……
青衣女子呢,难道是……
“噗……”
一旁的元盼盼猛得将一口茶水喷出来,许宣疑惑地望过去时,她正伸出葱根般的食指,指着二楼楼梯口的地方,满脸见鬼的表情。
“她、她、她……咳、咳……”因为呛着茶水的缘故,有些话说的并不利索。但是许宣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蔓延过去的时候,便也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楼梯口的地方,一袭青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茶楼里是温暖的,但是因为女子的身影出现,许宣觉得整个气温陡然一沉。
“是她?”许宣下意识地朝元盼盼问了一句。
“是她。”
“哦”许宣低了低头,随后抬起来的时候,脸上挂上了比较虚伪的笑容。
短暂的时间,女子已经朝他走过来。
“那个谁,好久不见……哈哈哈。”声音自然也是很虚伪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