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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谙诗词如许安绮这般,也能够自词句之间读出几许超凡脱俗的韵味来。何况在场的其他人,大都对于诗词之道有过浸淫的,心中的震撼程度就更甚一些了。
即便在历史上,一首诗词做出来,压住全场气氛的场面也不多见。何况眼下人多的场合,观念和评判的标准因人而异,要想做到这一点,难度就更大。
但毕竟是做到了。
压抑之后的气氛轰然炸开,读书人们的议论不断响起来,对于这首词从意境、遣词、造句、合律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品评。除了偶尔有人说上几句靡靡之音之外,其余大都是正面的评价。即便那些否定的说法,大致也都是酸溜溜的语气,很快就湮没在一边倒的好评之中。
文人相轻,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习见的现象。一首诗词做出来,若是好上一点的,那么也许还会有人不忿。但眼下这“人生若只如初见”,分明已经超出一般格局很大一截……
这样离谱的差距,即便不忿的情绪,都很难再有了。
人群的视线落在黄于升的脸上,带着继续艳羡或是嫉妒的意味,让他脸上多了几分火辣辣的感觉。其实是后悔了的。特别是他爹在贵宾席上投来赞赏欣慰的目光之后,情绪就越发纠结。
被害死了……
不过词作即便再好,以至于让人失声或是惊叹,但眼下的比试还是要继续进行下去。严知礼对词作又进行了一番点评,之后看着黄于升笑笑:“儿女之情在你这里写来,居然能到这种程度。”这般之后,落下一句评价。
“痴情种子……”
在这个年代,男欢女爱虽然不至于有多罪过,但是一般不会作为有志者的标签。大丈夫更多的理想应该是成就事业之类的。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做到巅峰的程度,也一样会得人赞扬。
眼下的情况便是了。
一首《木兰词》震慑住了全场,过了很久之后,气氛才稍稍缓和一些。但也只是缓和了一些而已,随后对筛选出来的其余书生的作品进行品评的时候,就有些草草的感觉。
其实这些作品里,也有不错的诗作,但是同先前的《木兰词》相比较而言,差距很明显。这般落差之下,才导致的某些草率的局面,让一些原本因为写出了满意的作品,颇有些信心以及期待感的作者,心绪有些复杂。
第一轮的比试很快完结,按照原本既定的流程,随后第二轮的比试就围绕着这些被筛选出来的书生进行。只是,事情却在这一刻发生了些变化。眼下还没有人知道,这种变化随后会带来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今夜的“文魁大比”类似**的一首《木兰词》,其实只是堪堪起了序幕的作用。
而真正有些意义的东西,其实还在后头……
但那总归是随后才有的事情,眼下都被压在朦胧的灯火之中,其实在原本的准备里,它或许不应该出现的。
变化的开端,由严知礼发起。
此时此刻,他稍稍翻动手中的纸页,“哗啦啦”的声响伴着灯火打在他的脸上。随后皱了皱眉头:“怎么不曾见到许宣的作品?”
熟悉的名字,让正在走神的许安绮二人微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许宣看过去,那边灯火之下,书生脸上的笑容稍稍显得有些古怪。
只见他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盏灯火,随后将视线收回来。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躲不过去。虽然已经知道是于家对于他的某种反击,但是具体到哪种程度也还不曾有直观的感受,因此接着“文魁大比”的机会,想来做一番了解。这样的目的,其实在严知礼先前朝他投来目光之时,就已经达成了。
他感受到严知礼的敌意,心中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适合做出过激的举动。因此将那首词放出来给黄于升,也是短暂的权衡之后做出应急举动。
那首《木兰词》在后世一度流传得很广,这其中虽然有着炒作的原因,但词本身确实也算得上千古佳作,是有流传的理由的。因此这个时候对于它所能造成的影响,许宣心中已经做了比较充足的估计,而随后的场面里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严知礼心中敌意的程度。即便被一首好词拉住了心神,但对方也依旧不曾忘记掉他在现场的事实。一些针对他而来的举动,随手就做出来了。
啧,还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许宣?”疑惑的语气再一次从严知礼口中传来,这一次,目光已经稳稳的落在许宣的身上。
“学生在此。”
他声音轻轻的回应了一句,感觉便如同前世会场里的点名一般,对方喊出了他的名字——“许宣。”“到。”
简单的问答之后,他就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进入到众人的视线里。先前很多人的目光落在黄于升的身上,倒是对他的存在有些忽视了。这时候,再一次看过来,都隐隐地怔了怔。
他?
许宣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严知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随后反应过来,笑着问道:“你的诗词呢?”
许宣看了他一眼,随后偏了偏头:“不曾写。”
“哦?”严知礼同身边的谢榛对视一眼,随后目光朝他望过去,显得有些疑惑:“今日的场合,莫非不知是比试么?还是先前不曾交代清楚?”
“倒不是因为这些。今日的比试很隆重,算得上难得的盛况了。”许宣摇了摇头,如同曾经很多次一般,即便眼前说话人的身份有些高,但他也并没有多么惶恐的情绪,依旧从容淡定:“只是,写诗这种事,平常没有什么经验,因此觉得倒不好献丑。”
黄于升闻言,古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严知礼的眼神陡然眯了眯,随后习惯性地笑笑:“你先前写过一些东西,本官是知道的。那篇茂秦公赞不绝口的文章,也曾拜读。眼下你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些敷衍了?”
许宣冲他拱了拱手,没有再说话。
对话就这样陷入到某个僵局之中,严知礼在贵宾席上的一些话,被许宣以一种沉默的姿态顶了回来。
失礼的举动,让很多人心头都微微一跳。
过得半晌,严知礼才笑了笑:“年轻人有些脾气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本官倒是不知道你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莫非是看不起本官,以及在座的诸位么?”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本官其实很有些疑惑,不知道你是否能解答?”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才接着响起来。
“呵,据说你从不出席文会、诗会的场合,除了那些为人所知道的东西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了。只是,你先前作的诗词文章……”
“如纪,你这是何意?”一旁的谢榛皱了皱眉头。
严知礼的话语中,明显间杂了几分怀疑的意味。但是先前许宣在桃李园所写的文章,确实是出自他自己之手的。虽然说那篇“论帝王之心和帝王之政”的题目事先或许不难猜到,但是若说是找人代笔的……那自然也不可能。
怎么能代笔到那种程度?
这样之后,严知礼的质疑,那么就是在打他几人的脸了。
事态有些严重,眼下严知礼的身份是知县,又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对许宣提出质疑,无论真相是怎样,那么都算是撕破脸了。众人看看许宣,复又看看严知礼,对于二人之间巨大的身份落差,有些不理解其间的火药味从何而来。
无论是在钱家写的词,还是桃李园中的文章,其实都过去很久了。若不是刻意打探的话,也很难知道。
但若是刻意留心……
众人望着许宣有些疑惑,看来严大人对他还是很重视的,只是为何什么都不写?
“大人……还真是关心晚辈。”许宣拱拱手,淡淡地说了句。
“本官其实很疑惑,一个将精力花在经商之上的年轻人,平日里大抵也不会读书,到底是如何写出那些东西的?以你的年纪,若说生而知之……”严知礼说着“呵”地摇头笑了笑。
算是在进行着某种否定。
许安绮怔怔地看了许宣一眼,表情上露出几许担忧来。虽然不知道许宣为何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严知礼,而身为知县的严知礼似乎也没有多么宽容大量,二人就这样对立起来。
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宣的麻烦从来没有断过,大的小的都有,但是这一次的局面,似乎前虽未有的严峻。她心中想着这些,随后朝身边的许安锦看了看,那边也是担忧的目光。
程子善的眼神有些复杂,虽然知道惹麻烦对许宣而言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是这样一个时刻,见到他的举动,依旧有些有些无言。嘴巴张了张,随后低头看看身前空白的纸页,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感慨。
“呵。”
那边,许宣已经开口说话了。这个时候,他很严肃的长揖一礼,随后抬起头来,冲着严知礼笑了笑:“这般说来,大人是在质疑学生抄袭了?”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随后并没有等严知礼开口说话,接着回应道:“既然大人已经这般认为了,学生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的态度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按照常理而言,既然被怀疑了,多少会进行一番自我开解才是。何况事情并不算小了,他的那篇文章,曾经一度引起人们的重视。眼下怀疑他的又是知县大人,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仿佛承认了?
肯定不是的。
他的语气坦然,似乎听来更像是对严知礼的某种指责——你说我抄袭了,你的身份是知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至于辩解,那太多余了些。
简单的一句话,将人们心中的想法朝这个方向推过去。
严知礼从席位上慢慢站起来,目光变得有些冷峻。原本新官上任,无非是想着做几项举动,给自己添些影响力,“文魁大比”算是其中的一项。至于许宣,是不曾放在心上的。不过今日在现场见到他,心中想着自己来这边的目的,因此有些举动也就随手做了出来。
不曾料到,随后那边书生看似从容的几句话中,隐藏的反击居然这般激烈。软绵绵的话语,却让他陷入了某种被动之中。
读书人最重视的自然是名节,若是被冤枉了,那就是大事。这般想想,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轻率了……
“呵,倒是本官失言了。”严知礼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歉然。
许宣眼神凝了凝,心中对严知礼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些,拿得起放的下,这种人……不好对付。
“不过,今日既然过来了……你又是读书人,随后就要童试了。”严知礼在“童试”二字上稍稍停了停,随后说道:“还是做点什么吧。”
许宣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那好。”话音落下,提笔便要写诗。
“且慢。”那边严知礼声音传过来,许宣将疑惑地眼神望过去的时候他才笑着说道:“俗话说琴棋书画诗酒花……君子之道,件件不离的便是着几样。至于你诗才真假且不说他,不知道其他几样,又如何呢?”说完之后,坐下来,朝后方的椅背靠过去。
场间气氛沉默,看来眼下知县大人并没有放过去,看似平静的语气里,有些针对的举动就直接压了过去。
许安绮面色上的担忧有甚了几分,伸手在许安锦的手腕出用力捏紧。模样比许宣还要紧张。
“不知大人想要学生做些什么?”
“琴艺,不知意下如何?”
……
场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随说琴棋书画、琴棋书画……但在很多读书人这里,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说法。书法之道因为每日都要用到,因此或许还能有些心得。但是其他几样,若是没有天赋以及必要的条件,甚至接触不到。就比如琴艺,贫寒之家的读书人,大抵是不会去练习的。这样之后,众人望着许宣的神色里,都有些同情。何苦得罪县尊大人呢……
自讨苦吃。
但是许宣只是笑笑,随后轻轻地点头。
“好。”
……
春日的夜空里有着明朗的月光,白素贞肩上斜斜的背着药箱,打水边走过。最近这些日子,在忙着种牛痘的事情。需要了解情况,听闻哪里有人得了牛痘,就会赶过去看看。因此,每日都是擦着夜色回来的。
玉屏楼那边热闹的场面远远的看在她眼里,不过她是个务实之人,对于诗词之道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因此驻足在河边看了看,随后就沿着水边走过去。这边的角落有些僻静,热闹仿佛被隔开了一般,水面上荡漾着一些粼粼的光,游鱼一般地打在她的身上。
“当、当、当……”
琴声突兀的响起来,带着几许游戏的意味,不过轻松明快的意味也很明显。她稍稍听了听,断断续续的琴声,并不太连贯,调子也是很古怪的那种……随后又是“当、当、当”,于是便知道应该是有人正在进行着调音的举动。
先前那调子并不是正式的弹奏,不过,还蛮好听的……
心中想着这些,她继续朝前走着。
几乎与此同时,在玉屏楼的令一面,长腿少女正在人群中走动着。她的身量太高了些,眼下鹤立鸡群,以至于走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们会不住的拿眼打量她。
若是放在从前,大概会很害羞吧……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心中这般想着,随后嘴角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眼下倒是不怕了。
此番回家待了一些时日,终于是将一些事情解决好了。毕竟跟在他身边做了事情,原本对于她而言是极为难缠的牛二,看起来也很一般了。自己只是做出一些姿态,说了些根本没有可能的狠话,那边居然被自己骇住了。娘说自己长了本事,看样子,应该是了。不过家中待的有些无聊,今日赶回来,虽然有些晚了,但希望有些场景还是不要错过才好。
酉时末尾的时候,叫柳儿的少女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她稍稍疑惑的停在人群中。下一刻,不远处的玉屏楼之中,突然传来悠扬的曲子……
虽然自己听过的曲子也不多,但这一首,肯定是不曾听过的。调子很怪,在很多地方多了转折,因此变得极为婉转。
稍稍听了片刻,就再也走不动路了。琴音如同流水一般压过来,心绪被死死地缭绕
远山、近水、月色,一齐将她笼罩了。
“咚……”
心中仿佛被猛得弹了一下,跨出的步子陡然间顿住。素雅的身姿,在月色下的水畔将脚步慢慢地收回来。但那边琴音方响起来,但是下一刻就低沉了下去。
刚才在走神……她心头正要泛起一次失落。但是下一刻,更多的乐符仿佛从空气中弥漫过来一般。
琴声浅浅的,起初似乎有些生疏,带着几许沉思或者摸索的意味——这些都是能听出来的——但是那种悠扬和婉转却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因为弹琴之人的举动,变得有些真实。更让人疑惑的是其间某种回忆的情绪,似乎在思考什么……但下一刻,待到一些东西被唤起来之后,就如同流水一样……旋律之类的,似乎天际飘零,狠狠地抓住她的心房。
月光一下子照在她的身上。突然很想知道,那首曲子,到底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