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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观止一进来,童柏年本来想要训斥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疼,话到嘴边,他语气一缓就变成了无奈,头疼的道:“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万事不管,这是想让你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是想死,也得先给老子说一下缘由啊?到底怎么了?”
童观止揉着头在童柏年面前坐下来,听老头子问起,他这才觉得自己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久到他已经想不起来上顿饭是什么时候。
他一脸平和的冲身后哭丧着脸的朝秦道:“备一份斋饭过来。”抬头看看童柏年,问:“爹,你吃过了吗?”
他如此平静,童柏年探究的看着他,再看看朝秦,朝秦摇了摇头,自去准备斋饭去了。
只剩下父子俩,童柏年沉声问道:“怎么我一来朝秦这孩子就哭,说二春丫头不再了,你也疯了?什么叫她不再了?你做什么了,将她给气跑了?”
童观止看着童柏年,想起什么,问道:“爹,朝秦说你有二丫的消息,你有什么消息?”
童柏年沉着脸从身上摸出一个盒子来,“啪”的一声放在他面前,“你们就拿这当儿戏是不是?”
童观止看看那盒子,目光一紧,打开一看,里面红灿灿一块玉石。
果然,她又给还回来了。还是这脾气,动不动就还他东西,生怕占他便宜,真是傻。手指不由得收紧,他面上却淡淡:“我会再拿给她的。”
童柏年对他这态度一点也不满意,将盒子一把收了回来,压不住的怒气:“你们就这么糟践你娘的东西吧,我先收着,不然迟早被你们弄丢了。等我死了再给你,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
老头子对娘留下的东西都无比珍视,一针一线都好好收着,现在是真的动气了,童观止垂着头也不争辩,只道:“那爹先保存吧,等她气消了,我再给她。”
童柏年恨铁不成钢的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这个会被二春丫头送去当铺里去?你万事不管,刘掌柜将东西送到我那里去了。
你小子做了什么了,她拿这跑去跟刘掌柜就换了个千里眼,还说自己有眼疾,识人不清,要个负心汉的东西没有用,就换个千里眼,以后吃一堑长一智。
要不是这盒子下面有个印信,刘掌柜认出是咱们家的东西,这个就给弄丢了,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童观止闻言抿唇不语。
童柏年继续愤愤道:“你别说你就为了这点事弄得半死不活,要真这样,老子算是白教你了,人跑了你不会去哄回来吗!那丫头人呢?找到她了没,都是不省心的,我得好好骂骂她,这还跑上了......”
童观止这才打断他:“爹,不关她的事,这次是我将她气恨了,她骂得对,是我辜负了她。”
儿子难得认错,童柏年却紧皱着眉:“你......”
他虽然嘴上说这两孩子不省心,可心里却清楚他们都不是不明事理会胡来的人,上回见两人还好得蜜里调油,这才几天,就弄成这样,两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他问:“是不是跟阿齐有关系?”
童观止只道:“我会把她哄回来。”语气虽轻,却坚定非常。
儿子不肯说,童柏年往椅子上一靠,道:“你要是心里有计较,也不会没出息弄成这样。”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了,他转而说起别的来:“康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怎么出了这么多变故?接下来你可有打算?”
童家父子原本的计划的确不是如此,不想牵扯太多,他们本没有打算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过没有想到陆道远早留了一手,陆齐修又以命相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除此之外,不知道是谁将陆家这件事和陆家的秘密通道扩散了出去,江南这一带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而且里面居然还有神武营士兵的尸体,这铁一般的证据也是他没料到的,也让他们措手不及。
期间正好又遇上林二春出事,童观止无法做到彻底的冷静,在毁天灭地和自责的冲动之下,他放纵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干脆配合那暗处的人将事情闹更大,推波助澜了一把。
他根本不曾掩饰跟陆齐修的关系,如今他已经跟康庄这件事绑在一起暴露人前,无法撇清了。东方氏受到影响肯定是要清算的,第一个就会冲他下手,童家早就分散了,他孤家寡人不用担心连累别人,他们连逃都不会,要死也怪不得他,而且当时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现在,康庄和陆齐修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他之前的安排,荣绩活着出来了,他肯定也会插手,铁证面前,东方氏百口莫辩,之后......
如今大夏朝才初立,时局还不太稳定,西面是虎视眈眈的异族,前朝余党逃回北方,入主中原之心未死,更别提如今匪患未除,先前跟东方氏争夺江山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潜藏在暗处,旁的不说,现在就冒出来一个忠义王,原本东方氏是打着仁义之师声讨前元不义暴政,却突然爆出这样的事情,仁义面具被撕掉了,如果这一点被人利用,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实在难以预料。
给东方氏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们能放过童家才怪,先前双方还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童家还能靠着以钱财支助东方氏起兵之功勉强支撑,如今扯掉“仁义”这层遮羞布,东方氏对童氏出手就再无顾忌了,这世道不能再靠仁义治世,便只能靠拳头硬了。
正好朝廷镇压匪患和平乱还要用钱,对童家来说,事情真不容乐观。
虽然发生这些变故,不过他们之前就做好了收尾的准备,也想过最坏的打算,如今也不至于慌乱,想起林二春不只一次劝老头子避开,童观止也劝道:“爹,你尽快避一避,今天就走吧,没有收拾好的都不要了。”
他催得这样急,童柏年坐直了,神色凝重:“这么急?”武德帝会对童家出手,这他知道,不过有名声需要挽回,还有忠义王之流要解决,他们还能有些时间。
童观止道,“东方承朔还活着。”
那地下暗道之中有毒气有机关,又已经隔了这么多天,原本童观止以为东方承朔必死无疑,可林二春说东方承朔可能还活着,童观止信,现在他觉得不是可能,东方承朔绝对还活着,只是在地道中肯定得受了大罪了,不用朝廷出手,他出来之后肯定会报复,所以不得不防。
“正因为他活着,事情还有变数,也许不会无法控制。”活着的东方承朔不会比死了更好受。
父子俩都是聪明人,很快心照不宣。
童观止心中有成算,童柏年便也不是特别忧心儿子了,他总有老的一天,不可能事事操心,不过,该唠叨的还是要唠叨。
“我这一辈子该得到的都得到过了,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别无所求,生生死死也都看开了,就是现在去赴死,也没什么好怕的,遗憾的就是一把年纪了还没有个孙子,没能体会含饴弄孙的乐趣......丫头的那边,你......”
童观止以前最烦老头子叨叨这个,这次却肃容应下。
童柏年诧异的看他一眼,又问:“那丫头人现在在哪里?”
小两口小打小闹那是情趣,若是闹太大了,这就影响感情了,看儿子这样子,没有了这个儿媳妇,他童柏年可能都要绝后了,看出童观止的紧张,他心中越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儿媳妇去。
~
林二春这会还在寒山寺的厢房跟荣绩说话。
现如今康庄的案子看似铁证如山,不过,林二春还是觉得有纰漏。除了东方承朔,也有忠义王的下属在康庄的地道中,将罪行扣在海寇身上的事情,她相信不管是东方承朔还是武德帝都绝对做得出来。
毕竟,前世到她死的时候,康庄陆氏灭门之祸的凶手也都是前朝余孽,现在难保这些海寇不会为东方氏背锅。
她现在就是跟荣绩商量这个,让他帮忙将这些海贼从几年前康庄灭门事件中撇清,别给真正的凶手混淆视听的机会。
荣绩正大剌剌的躺在她的床上,双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曲着,一条翘着二郎腿悠哉的晃悠着,眼睛盯着帐子顶,悠闲得不得了,等林二春说完了,他才斜着眼看她一眼,“就这事?”
说着,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翻身下床,难得干脆利索的道:“答应你了。” 他这次居然这么爽快,林二春反倒是有些诧异了。
荣绩见她神色,哼了声,提醒她:“我妹妹......”
林二春懂了,“你放心,我别的不敢保证,不过绝对不会让令妹缺银子傍身。”
荣绩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点点头,垂下眼帘掩去了一抹复杂神色,朝门口走去。
从见到童观止之后,他突然就没有跟她斗嘴的心思了,说不上是为什么。
林二春没发现他态度的变化,叫住他,问:“东方承朗现在在哪?”东方承朗的人还在围追他呢,他肯定知道。
荣绩随口反问:“你找他?”
“现在东方承朔还没有出来,应该是都还没有找到那个出来的通道,再拖延下去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下去。”
说到这她也奇怪,那通道虽然小了些,但是就在神武营士兵的尸体边上,东方承朗带人在那动工,不可能还没发现吧?
荣绩已经走到门口了,脚步一顿,“你要救东方承朔出来?”
林二春直接承认:“嗯。”
荣绩忍不住就要调侃她几句,“你......”刚说一个字,又生生忍住了,自嘲的笑了笑,她心里是不是有东方承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锋一转,沉声道:“恐怕有些晚了。”
林二春上前两步,“晚了是什么意思?”
“东方承朔恐怕不能活着出来了。”荣绩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看着林二春的眼睛道,“不好意思,在你通知人去乌啼山之前,我就带人将那通道口,堵上了。”
“你......”
“还不止,”荣绩故意歪着嘴笑了声,“我们出来的那个通道口我也做了点手脚,东方承朔想要找到,应该也得费些功夫,运气好找到了,他走到一半,也会以为这通道是条死路。”冲她扬了扬下巴,他颇为挑衅的道:“你说,如果东方承朔死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语气欠揍,林二春蹙眉,对这样的人,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心平气和的跟他商量:“那天在江上东方承朗知道我落水,我从乌啼山下来也有人看见,他肯定会怀疑那江边到乌啼山有通道,如果他来问我,除了据实相告,我还能怎么办?”
荣绩没吭声,她便继续道:“与其等他怀疑,不如主动去将东方承朔救出来,还算卖他一个人情,我也知道你要为你母亲报仇,我不想干涉你,不过,我觉得东方承朔活着比他死了更有用。”
荣绩挖了挖耳朵,这才开口:“说说看。”
“如果东方承朔死了,武德帝会为这个侄子感到痛心惋惜,会报仇,难保不会牵连你我,你不在乎,可你还有妹妹,你也不管她了?
可如果东方承朔还活着,那武德帝追究的就只是东方承朔了,他办砸了差事,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管陆家被灭门是不是他做的,为了不连累武德帝的威名,他都只能认了。
东方承朔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不会心甘情愿的背负这个忘恩负义的罪名,就算一时妥协了承认了,时间长了也......”
在东方承朔身边多年,林二春很多事情都没有看清楚,却也知道东方承朔对他的皇帝叔叔感情十分复杂,既想得到他的重视,又带着莫名的怨气,她不知道东方承朔这种复杂情愫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对此加以利用。
如果武德帝让东方承朔背锅,这叔侄二人肯定会生出嫌隙,一旦他的这怨气超越了叔侄之间的亲情......对一个皇帝生出怨气,还有什么比取而代之更好的报复方法吗?
上一世东方承朔就解决了所有皇子,自己当了皇帝,可现在康庄的这件事他办砸了连累到武德帝,肯定会影响武德帝对他的信任和喜欢,如今没有找到童氏谋反证据的功劳,也没有荣绩的帮忙以及带给他的巨大钱财,他还能不能如愿以偿就很难说了。
荣绩闻言很是意外的看着林二春:“你是想让这叔侄俩互斗?”
林二春默认,除了这样,她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办法让杀人凶手受到惩罚。
荣绩沉默了一会,神色复杂的看着林二春,只觉得女人果然复杂难懂,林二春尤是。
他调查的林二春对东方承朔的态度暧昧,为了东方承朔,不惜跟妹妹决裂,抢夺她的姻缘,可,这会她又能够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说她无情吧,也是真无情。
可,他却亲身见识过她的多情。
她几次救他,扯他衣裳,碰他胸口,回应他的混帐话,比他这个纨绔之名在外的也不遑多让。
想起她嘴对嘴救他姨娘的情形,荣绩无数次忍不住去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病发晕倒在地,她是不是也曾这么救自己?就算没有,她也对他上下其手了。
女儿家不是最爱惜名声吗,她就算特立独行了些,也不至于全不在意吧?他是男人,她如果只是单纯的对他有所图谋,也犯不着豁出去名声不要就只为了救他吧?
何况,在今天她求他帮忙之前,他根本一点也看不出来林二春究竟图谋他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图,就像童观止说的,她只是贪玩好奇,就为了撩他玩呢?
那为什么她会对他做了那么多的了解呢,别人调查不到的她也能挖出来,这是费了多少心呢。
费了这么多心,可,每次两人接触的时候,他又没有从她神色间看出分毫异样,倒是察觉她对自己的警惕戒备,她表现得太自然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表露过。
现在她待东方承朔也是如此,听起来她非常的了解东方承朔,算计起来有理有据的,看不出曾有丝毫动情过的痕迹,只听她方才的话,还以为她对东方承朔有深仇大恨呢。
荣绩想,这女人如果不是装的,那就是天生的多情,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在勾搭男人,所以她才能撩他之后理直气壮的在那暗道中冲他下黑手,要他命。
所以她才能一面为东方承朔要死要活,现在又要将东方承朔算计的要死不活。
还不知道她是怎么勾得童观止为她白了头发呢。
这世上多情的男人不少,难得碰上个多情的女人,荣绩定定的看着林二春,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林二春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他的眼神和笑容都太古怪了,她被看得心里一阵的发毛,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荣绩却已经收回来视线,没答她,只道:“随你。”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又说:“东方承朗现在就在乌啼山,你要找他就去吧。”话落人已经到了屋外,对屋顶上的苏楚阳视而不见,他很快就走了。
搞定了荣绩,事情就算是解决了一半了,快到跟朱守信和小幺约定的时间了,林二春略收拾了一番也出门了。
等童柏年知道她也在寒山寺要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乌啼山中了,知道小幺对这里有阴影,她给小幺找了点事情,将他给拖住了,并未带他过来。
她是在去上次借给她衣裳的那户农家道谢的时候,被东方承朗身边正在警戒的护卫给认了出来,很快就被带到了东方承朗面前。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人又出现在面前了,东方承朗不用林二春多解释,也猜到了这密道里有个分支可通往江中,应该还连着康庄的地下宝藏,只是眼下这出口被堵住了。
林二春原本还担心东方承朗会不会疑心是她将这密道的秘密曝光于人前,在来找他之前就准备了不少应对之词,可一句都没有用上,东方承朗根本就没有朝这想。
他只是在林二春交代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林二春垂着头,却不时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对东方承朗的表现,她真有些意外。东方家的那些人,她觉得最有情有义的也就勉强只有个东方承朗了,本以为他会马上选择挖开这通路救东方承朔,在她的印象中,在东方承朔撕破脸之前,这两兄弟的感情是相当好的。
没想到......
东方承朗的确在犹豫。
他心知肚明,一旦挖开这通路,通往江心也好,通往康庄也好,在江南这地面上,他势单力孤根本就捂不住消息,如果真的在这通路尽头救出了东方承朔,本就有传言说陆齐修是被东方承朔害死的,这样更会坐实了最近沸沸扬扬的对东方氏不利的流言。
皇室颜面自然是重要的。
可东方承朔......大顾氏害死他的母亲,东方承朗也想着报仇,甚至还因此算计过东方承朔,但不可否认在上一次下江南之前,东方承朔也是真的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如今二人虽然已经有了隔阂,但他也无法对东方承朔的生死无动于衷。
陆家宝船沉入江心已经四天了,东方承朔和他带来的那些护卫也已经消失了四天了,他带人去寒山寺看过陆齐修的尸体,知道他是中毒而死,这地下还有毒气,时间拖得越久,东方承朔获救的希望就越小。
东方承朗有一种预感,不管他如何处理这条密道,康庄惨案的真相最终都会被揭开,这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现在他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被对手摆出来的证据是活着的东方承朔,还是他的尸体。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没有让林二春失望,让林二春去将那处通道口给指出来,带着人去挖开。
林二春第二次进了这密道,看着毫无痕迹的洞壁,她还真佩服荣绩的办事效率,自那天他从这暗道里钻出来再到东方承朗得到消息封锁乌啼山,也不过半日时间,就已经将那条逃生的狭窄出路给堵得看不出痕迹了,至少在表层的沙泥混合的通道壁上是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个洞。
她在青苔纹上摸了两遍,才指了一个地方,让人开挖,挖了两三丈之后看着里头露出颜色不同的泥土沙石,她才松了口气,这是找对了。
除了洞口破绽小,进了洞中之后,顺着不同颜色的泥土往下疏通就容易得多了,再加上时间紧迫,荣绩还来不及将这里面的泥沙完全夯实,往前进展得很快,又朝前走了三十多丈,洞中就没了阻碍,虽然狭窄却是彻底通畅了。
不过这洞穴并非是直达目的地,好几处地段还有岔路,虽然有林二春拿出来的简图,东方承朗还是让林二春在前面先探路,他的侍卫在后面边挖边朝前走。
见林二春面有迟疑,他哼了声,保证道:“你放心,进去之后不管你看见了什么,本宫都不会因此而找你麻烦,你不用担心会被灭口,本宫保你不会因此送命。这次也不会让你白白出力,这件事之后你再来找本宫。”
东方承朗话说到这份上了,林二春也不好再推迟,她就没有担心东方承朗会杀她灭口,比较起来,她更担心半路遇见东方承朔,尽管从荣绩口中知道地下环境恶劣,可她一点也不觉得东方承朔会死,她以为东方承朔冲她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看看面前幽暗狭窄的洞穴,她又放下心来。东方承朔再厉害,可他身材高大,这洞穴窄小,他肯定通行艰难,还饿了四天,又身中汞毒,未必就能追得上她。
等从洞中出来,不用单独面对东方承朔了,她要保命就容易得多,再说,到时候东方承朔绝对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对付她呢。
她跟东方承朗讨了一颗夜明珠,率先钻进了幽暗的洞穴之中。
~
东方承朔的确还没有死。
换做是旁人,身上中了毒,又缺吃少喝的被困在暗无天日、还不能走回头路的地下暗道里,多半早就绝望得崩溃了。
可,他还活着,甚至他的精神尚好,还能作为旁人的精神支柱,坚挺着。
那个标记了“幺”字的通道,蜿蜒曲折又窄小,唯一庆幸的是通道内四周都是泥土,挖掘扩大起来轻松得多。
不过,东方承朔带着四个人高马大的下属,用最后的精力赌了一把,他们边挖边往前爬,用了三天时间却还在洞中,不知前路还有多长,又将通向哪里。
时辰是东方承朔自己数着的,不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饶是他心志过人、毅力过人,有好的不好的信念支撑着,也觉得快要被这无止尽的黑暗和死沉沉的气氛给逼疯了。
当他爬在这通道里,七弯八拐的转了不知道几道弯,突然看见前方传来的一抹光亮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敢相信,只当是自己太想离开这鬼地方了,才出现了幻觉。
幻觉,在这洞中,他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他冷静的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那光亮还在,似乎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在移动,还越来越亮,他眯着眼睛看过去。
他身后跟随的护卫却没有他的冷静理智,已经激动的喊出了声,干哑得嗓音不大,却足够让东方承朔听见了:“前面有光,侯爷,那会不会是出口?!”
东方承朔凝眉肃目没吭声,他停下了动作,隐隐看见那朦胧亮光之后有个人影,心里不禁有些失望,那不是出口,倒像是有人举着夜明珠朝他们过来了。
可这里连鬼都没有,怎么又会有人凑过来呢?
果真又是幻觉。
他摇了摇头,竭力忽视这光和人影,然后继续朝前爬,不过,也没有打断下属心中的希冀,心里有一道光引着他们给他们鼓气也好。
爬着爬着,很快他就能够看清楚那人影的模样了,东方承朔被这“幻觉”扰得动作顿了一下,手指抠进泥里,又穿透这泥层抠进了掌心,已经麻木了,便也不觉得疼,更不能刺激他变得更加清醒。
那么,他是中毒太深,还是快要死了?所以这幻觉才来得如此真实,一次比一次真实?
居然是个女人,还是那个在这些天里,滋扰他的意识达到了三次的女人,林二春。
她迎面爬过来,手上拿着一颗夜明珠,因为洞中潮湿,灯影有些朦胧,柔润的光芒在她面上打上了一层迷离暖色,她整个人都像被笼在一层薄雾里发光,比之前他的梦境更加的不真实,不是幻觉又是什么?
他目光定了定,旋即不以为意的勾了勾早就干裂的唇,自嘲的笑了笑,紧紧的盯着那人影,继续朝前爬。
一个属于别人的女人,还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他却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他对自己很是不耻,可越是压抑着就越是忍不住对她的渴望。
反正是自己的幻觉,反正也无人知晓,又是濒临绝境的关头,他何必还要继续克制自己呢?他就是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去做那样荒唐又龌龊的梦,横竖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放肆又灼热的盯着那人影,朝前的动作都似乎快了起来,在梦里她一次一次的勾搭他,却一次也不曾让他真的抓住,这次......
他不自觉的舔了舔干裂的唇,听见了梦里一样的声音。
“前面是谁?你......”
林二春的动作顿住了,拿着夜明珠往前照了照,东方承朔的面容清晰的呈现出来。
他的眼神坚定且有神,炯炯发亮,看起来应该是清醒的,精神也尚好,不过,到底是在底下待了四日了,模样也是真的虚弱憔悴。
不提两人之间的那些恩和怨,林二春这时打从心眼里佩服他,都这么多天了,他真的还好好的活着,眼瞅着都要出去了。
她知道从这里出去有多难,她和荣绩两人骨架都不大,擦着泥土能够强钻,而小幺骨架虽然大,但人生得瘦,他又似不知疼痛的,他们三人从这洞穴里钻出去用了一整夜的时间。
东方承朗跟东方承朔比较起来,不管是心性还是意志力,果决程度和手段,的确是都差了许多,难怪最后是东方承朔爬上那个位置去了。
“你......”她跟东方承朔无话可说,评估完了,很快就警惕的收回了夜明珠。
东方承朔在黑暗中度过了几天,夜明珠的光柔和,却也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痛,他本能的闭上了眼,缓缓的呼气吸气,再睁开眼,那光已经往后收了收,不那么刺眼了,他眸光微闪,却还没有从毒一样的幻想里清醒过来。
他紧盯着林二春,见她面容冷清,生怕她又跟梦里一样跑了,急切的脱口而出喊了她一声:“二春!”
他声音极低,又干又哑,就算洞中安静,也只有跟他面对面的林二春听见了。
身后的护卫看不清楚东方承朔面前的情况,他们精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只听见他发了个模糊的声儿,以为他有吩咐,下意识的喊了声:“侯爷。”
外人的叫唤将东方承朔唤醒了,他瞬间从幻境里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心虚的以为被下属听见了,他对自己有些懊恼,对反复的出来滋扰他,引得他失态的林二春也有些不快。
他没有连名带姓的喊她,林二春只当他嗓子干哑所以前面那个音没有出来,并不以为意。
她更没有读懂东方承朔自以为表露得十分明显的情愫,只看见了他在认出她之后纠结的蹙在一起的长眉,和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不悦。
可,谁在乎他是不是不悦呢,她微微扭着头冲着身后扬高声音喊了一句,“前面碰见人了,是平凉侯!”
后面窸窸窣窣发出一点儿响,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人怎么样了?”
“看着还好。”
“那就先撤出去。”
“行!”林二春应了声,才又转过头来,看了眼东方承朔,见他没有动手的打算,也无法冲自己动手,只淡淡的解释了句:“前面就是出口了,恭喜侯爷。”
说完,也不等东方承朔回应,她开始往后倒退着爬,这里转身都困难。
东方承朔无言的跟上,对林二春产生的不悦已经褪去了,只剩下难堪,让她见到了他最狼狈的时候了。
他身后跟随的四个护卫可没有他这么复杂的心思,听见了说话声,见着活人了,顿时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向来沉默寡言的人都有精神跟林二春打探情况了。
“这里前面的出口还有多远?这前面的通道是不是已经都扩宽了?”
“这里真的能够出去?”
“姑娘怎么进来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二春一句也没有搭理,只冷淡的说了句:“诸位还是都保存体力吧!等出去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她再也不开口了,爬本来就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何况,她还得倒退着爬呢,更别说是对东方承朔和他的人,她能有这耐心才怪!
不想看东方承朔对着自己的冷脸,也懒得跟他大眼瞪小眼,她垂着头,专注的往后退。
确定了林二春是真的出现了,确定了这不是真的幻觉之后,东方承朔也不想再看她,怕露出自己的不堪,也怕看到她的鄙夷和不屑。
她再水性杨花,对他却已经没有半点心思了,他早就清楚了。
他格外克制,可她就在面前,也就四五臂的距离,他能听见她渐渐加重的喘息声,虽然她只拿头顶对着他,可还是会不时露出额头,露出鼻尖,他都能看见她面上滴落的汗珠,因为屈膝跪爬着的动作,她的衣裳前襟露出丰盈美好的形状,微微晃动的,跟他的梦里一样,妖精似得勾他。
他不想看,可他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现在陡然松懈下来了,反而没了之前的清醒,意识处在混沌状态,脑子里空空如也。他自己都能察觉到了自己的迟钝,视线完全不受空了的大脑的控制,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然后就很难挪开。
像是掉进了沼泽地,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他甚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好在因为口干舌燥,所以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又到了一处拐弯的地方,这里的空间稍大,林二春蜷缩在一起,勉强调了个头,总算不用倒着爬了,也总算能绕过自己的脖子,不用一直低垂着。
夜明珠的光被林二春挡住了,她的身形有些模糊,不用再直面她的诱惑,东方承朔也松了口气。
东方承朔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密道外的东方承朗也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吩咐下属什么,就见一个侍卫领着个老妇人过来了。
他早下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见状不由得皱眉。
很快有侍卫过来传话,“殿下,曾嬷嬷说有急事相告,是关于林姑娘的。”曾嬷嬷是太后安排在林三春身边的,他口中的林姑娘只会是林三春。
东方承朗耐着性子见这老嬷嬷。
央求东方承朗屏退左右了,曾嬷嬷才道:“林姑娘被人掳走了。”
东方承朗愣了一下,他不关心林三春,可在这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情,他本能生疑,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曾嬷嬷也有些烦躁,她才一会没有盯着林三春,她就又出了幺蛾子,现在人都不见了,让她如何跟太后交代?就算日后找回来了,可她一个大姑娘被个男人掳走,名声也全毁了,平凉候若是知道了,还会要她?
“今天晌午吃饭的时候,林姑娘说要来找五殿下问问侯爷的消息,没见到殿下,倒是碰见了荣姑娘......”
荣姑娘是荣绘春。
荣绘春跟娘家关系决裂了,同母兄长荣绩又在前日传来了死讯——他是通缉犯,被官府的人发现了行踪,在逃亡的时候被乱箭射杀了。荣绘春去衙门为荣绩收尸,正好碰见东方承朗亲自去查看荣绩尸体。
荣绩才刚跟东方承朗示好了,他手上有人又有钱,对在朝中连个亲戚都没有的东方承朗来说,荣绩的投奔绝对是一大助力,可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表示,居然就这么死了,东方承朗不相信,所以亲自去查看他的尸体,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能遗憾接受这个现实。
知道荣绘春无依无靠了,他并未因此怠慢她,而是将她安顿在苏州府他暂居的别院中,打算回京的时候之间将她带过去成亲。
“林姑娘说跟荣姑娘早就认识了,日后她们二人又是妯娌,要单独说说话,老奴就离开了,可没过多久,就听见荣姑娘的求救声,等老奴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林姑娘被一个男人掳走了。事关林姑娘的名声和侯爷的脸面,老奴也不敢声张......”
东方承朗沉声问:“可有看见那男人的长相?他有什么特征?”
曾嬷嬷摇了摇头,“他跑得太快,又有功夫......”这就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了,突然想起什么,曾嬷嬷赶紧道:“老奴见他跳出院子的时候,脸上好像有些反光。”
“脸上反光?”东方承朗想起今天一大早闯进乌啼山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比起这男人跟林三春有私怨,他更相信对方是冲着东方承朔去的。
不过,这次他猜错了。
荣绩只是跟林三春有私怨,抓她也完全是临时起意。
他诈死一来是摆脱通缉犯的身份,方便日后行走,二则是对东方承朗的考验,他要看看妹妹一无所有之后,东方承朗还会不会待她如初,如果东方承朗通过了考验,他自然会给他应有的报酬。
原本他去找荣绘春只是为了验收一下初步考察结果,没想到正好碰见林三春跟妹妹说话。
林三春正挤兑荣绘春,也嘲笑他这个做哥哥的了,再想起他那个在内宅混的不错的妹妹曾栽在林三春手上,还闹腾了一阵,当时他有事不在,等有空的时候,林三春已经跑了,当初他只觉得这女人不负才名,妹妹受点挫折也行,免得她以为就她聪明。
可现在听见了林三春说的刻薄话,他只觉得厌恶,妹妹和林二春居然都栽在这么个女人身上,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荣绩也不跟荣绘春相认了,直接将林三春给掳走了,他可没有不对付女人的高尚品德。
在曾嬷嬷找到东方承朗的时候,荣绩已经将林三春带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了,扔麻袋一样将她甩在地上,随后冲跟进了的小厮道:“赏给你了。”
林三春被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喊着:“我是东方承朔的未婚妻,侯爷夫人,你们谁敢动我!”
那小厮真被她吓唬住了,不敢要。
荣绩冷笑了声,看着林三春骂那小厮,“没用的东西,你就是真的动了她,她也不敢吐露出去,怕什么!”
小厮不敢顶嘴,荣绩又看着林三春邪邪的笑了,“听说你最喜欢拿女子名声说事,你说要是轮到你......放心,不要你的命。”
林三春看着对方面具下的阴冷眸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她怕......
那小厮也怕东方承朔追究,送上来的女人都不敢碰。
荣绩在桌上笔筒里挑了根颇粗的毛笔扔给他,“你不敢,用这个,东方承朔就是追究,就把这只罪魁祸首交给他。”
他无耻的令人发指,林三春咬着唇,缩成一团往墙角靠,“不要......求求你,不要......”
荣绩皮笑肉不笑:“不要?你不是有很多下三滥的招数吗?”论下.流,他可是这方面的祖宗!诬陷他妹妹给林二春下药,看来这才女跟他也差不多。
不再跟林三春多废话,他只冲那小厮挥了挥手:“拖下去。剩下的不用我教你吧,办不好这事,你就去万花楼做龟公吧。”
小厮不敢犹豫,拖着林三春就往外去了。
已经到了门外,荣绩突然想起什么,又将他叫住,乐不可支的道:“等下,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过来,我有个好主意,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