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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层,也是宸王叫他们来帮忙的原因之一。可以避免一些朝中人自恃功劳,也可以避免父皇以为他在朝中诸多拉扯。只是要劳累了师父一番,且霍家和楚家那边,不免要搭上些人情罢了。
师父对他,着实助益良多,可他却从未有过任何有用的回报,这让他心内颇为愧疚。所谓知己之交一生不负,便是师父这般了吧?他从不曾想到,昔年京都城中的畅快豪饮、忘年之交,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段深重的师徒情谊来,实属他毕生几大幸事之一。
宸王和靖王追上了队伍,未再对来这里帮忙的江湖朋友有什么进一步的安排和客套。感激之心,日后诸多事情可见,并不拘于这一时。且这些江湖朋友性子多是痛快豁达,不会计较一些无用的礼数。
庸王依旧阔步走在前面,直奔承天阁而去,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犹豫。身后程大志他们不紧不慢的跟着,被庸王的气势弄得,不像是押送,而像是庸王的随从一般。
“三哥……你说大哥会不会是……”靖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输傻了?”
宸王摇头笑笑,道:“不至于……不然还能如何呢?若是哭天抢地的,岂不让人笑话?大哥是个最爱面子的人,纵然明知是死路,他也要让自己死得光彩一些。”
靖王叹了一声儿,没再说什么。
宸王忽然想到些什么,勒马停住,回身叫了押着于、季、黄三人及其家眷的宋望海到前边来,又叫了程大志回来,吩咐他们二人道:“这三人由宋都尉押到御前去,由陛下发落。至于他们的家眷……大志,还是你和蒹葭和府里的兄弟们押着,送回他们各自的家里去。让蒹葭不必同往,本王还有事情吩咐她。”
“是。”程大志和宋望海同时应了一声儿,各自退下去办了。
宸王继续跟上了靖王,一直到了承天阁门前,这才叫住了庸王:“大哥,我和老四先去禀报父皇,等下父皇传话儿,你再进去也不迟。”
与此同时,承天阁门前的侍卫们,已经横着长刀,将庸王拦了下来。庸王也不做那没脸的强进之举,只是冷哼一声,退到一边儿去。
父皇见不见他、怎样处置他,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至于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一死。
最初决定在蒙山起事的时候,他虽是为自己想好了退路,但却并不是没想过会走到死路。所以此时,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只能走到死路上之时,反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千古艰难惟一死,但其实有些情况下,最容易的,反而是一死了之。
当他决定起事之时,他就想过这最坏的情况。当然,他也想过那最好的情况。且也问过自己,为了得到那最好的情况,他有没有胆量接受这最坏的。成,为皇者高居金銮殿,败了,不过是终有的一死提前了些,有何可惧?
即便今次不起事,老三登基之后,他也还是一死,莫不如痛痛快快的放手一搏!败了,不过是天时不与,而并不是他比老三差了什么。老三能赢,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庸王心中愤愤地想着,眼见着宸王和靖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虽然只是走进承天阁里,但去好像是看着宸王走在登基的路上一般,心中极其不是滋味儿。他想过成王败寇,但他真的不甘心。
可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他已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他这一生啊,错就错在,没能让自己摆正了心态。他早该知道自己不是老三的对手,早该知道在父皇心里,只有老三才是亲儿子,他又何必挣扎呢?如果他能低头奉承老三,如果他能像老四那样,跟在老三身后做个跟屁虫,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他是长子、是中宫皇后的儿子!他哪里比老三差?明明皇位理应是他的,他为什么不能去争,为什么不能去抢?
父皇,你为何如此偏心!
为了能让你最心爱的儿子登上皇位,就不惜把另一个逼上死路吗?
此时,庸王真的很恨,恨当时为什么没有冲到寝房里去,为什么没有在父皇的“尸首”上补上一刀!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傻到居然还顾及着和父皇的父子情意!他早该认清了父皇,可为什么还一再地留有希望!
这一次,他总算看清楚了,可却已经把自己逼入到绝路上。
父皇装死,就是故意激着他动手,就是故意给老三赢的机会……呵呵……呵呵……他居然傻到,以为父皇真的死了,居然傻到杀了周炎为父皇报仇。呵呵……多可笑呢?
庸王暗自想着,牙关紧咬,恨不得将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然而,过了半晌……却是暗自一声叹,抬头看了看天,脸上,再无一丝情绪。
这些承天阁外的小太监、侍卫们,一个个儿的怕是都看他的笑话呢,他又岂能让这些蝼蚁嘲笑了去?
为皇而生,为寇而死,不过一线之间。
既然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是何原因,不管父皇如何卑鄙、不管老三如何阴险,不管他自己有多傻,到了这时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他最终的归宿和结果……其实细想来,即便是这最终的结果,也不那么重要……
一切,早该了解了……一切终结,心里痛快,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陛下宣您觐见。”承天阁门“吱呀”一声儿开了,李忠贵从中走出来,平静道。
庸王冷眼看了他一眼,用鼻子出了一个很瞧不上的冷哼,昂首阔步进了承天阁。
此时,承天阁的寝床上,父皇靠着枕头坐着,脸色仍旧如同他昨日看到的那般,惨白无血色。如果不是看到父皇的身上是起伏着的,确定父皇在喘气儿;如果不是看到父皇的眼睛是睁着的,见到父皇的面容,他还真要以为,父皇就是死了。
但此时,他很确定,父皇是活着的。所以即便父皇再形容憔悴,他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心疼的感觉。他只是恨,恨父皇为什么还活着!恨父皇为什么非要强撑着活着!
你为什么不死了!
见庸王只是站在寝房小月门外看着他,并不下跪认罪也并不不施礼问安,皇上的脸色更沉了些,问道:“庸王,你可知罪?”
“成王败寇而已,何罪之有?”庸王负手而立,傲然道。
“你……你……”皇上的身子猛地向前倾,狠狠指着庸王,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息怒……”皇贵妃忙轻抚着皇上的背安慰道。
“你这逆子!”皇上重重捶打着床边,痛心疾首,“你这逆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罪……”
庸王斜睨了皇上一眼,毫不在乎地冷笑道:“听凭父皇处置便是。”
“你这逆子……”皇上紧紧抓着床边,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皇贵妃柔声道。
“你……你……”皇上指着庸王,手指颤抖。
忽的,一口怒血涌了上来,一时收势未及,“哇”地喷到了地上!
“父皇!”宸王和靖王同时惊呼一声儿。
庸王却只是冷眼看着地上的那一大滩血迹,勾着嘴角冷笑不语。
宸王和靖王已经跪到皇上面前,都在劝皇上息怒。
李忠贵忙倒了一杯温水来,递给了皇贵妃。皇贵妃服侍着皇上缓缓饮了一口,李忠贵又端了痰盂儿来,让皇上将嘴里的血腥味儿吐尽了。
皇上呼吸不畅,重重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些。
又扶着床边静了半晌,待到气息更平复了,这才开口。却是看也不看靖王,只是沉声传了旨意,道:“忠贵,代朕拟旨……皇长子庸,丧天良、灭人道,弑父谋逆,罪无可赦,打入天牢……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镇国公府周氏,以外戚之身,权欲滔天,教唆庸王谋反,其罪百诛难赎。诛除皇家之外之八族,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儿,一个不留。其罪首周炎,长子周青山、次子周青峰、长孙朔、次孙延,于三日后,京都东郊菜市口,车裂。”
皇上气息虚弱,但声音却相当沉重有力,时而带着气息不匀的喘息。所有人都只是面色凝重地屏息听着,不敢发一言一语。
皇上话音落下,李忠贵又等了片刻,见皇上并无其他吩咐,这才应道:“是,奴才即刻去办……陛下,至于那些追随庸王谋反之人……”
未免皇上气糊涂了,忘了此事,李忠贵轻声提醒道。
皇上静了片刻,方道:“诛九族。”
宸王忙叩首道:“父皇,儿臣斗胆……”
“何事之有?”皇上问道。
“儿臣斗胆,想求父皇宽赦两个人……于海成和季鸿生二人,之所以追随庸王起事,是因庸王抓住了他们于政事上的把柄、且控制了他们的家人,他们这才不得不听命庸王。后儿臣将他们的家人从庸王的人手里救了出来,他们刚刚在蒙水边儿上已经投降……”
“且季鸿生因着投降,还被庸王当场砍下了首级,此时头颅还漂浮在蒙水上。儿臣想,既然此二人事出之时是逼不得已、行事之时又迷途知返,是否可以恳请父皇网开一面,绕过这二人及其九族之性命。至于其从政绩上的过失,便另做单论……儿臣恳请父皇网开一面……”
宸王重重叩首于地,长叩不起。
承诺给那些妇孺老幼的事,他会去做,但至于成功与否,则不强求。不论如何,这番叩请都要有,不然失信于老弱妇孺,于心难安。
至于张启林……这人本就是周家的人,饶恕不得。而黄敬德,这更是难以饶恕。而且他们手下的兵士,多半都是周家亲信,世代、家族,都受周家恩惠,这一次连根拔起,是情理之中不可避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