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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请张寿和朱莹进宫一同过年的愿望,其目的简单而朴实,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家父皇。然而,正旦大朝在即,那边却横亘着一支莫名其妙的使团,皇帝压根没心思好好主持这一场除夕家宴,所以不但以张寿朱莹也有父母长辈需要团圆为由驳回了此议,还撂了挑子。
“朕没心情,这一场家宴,三郎你奉着太后去主持,朕心里烦,去奉先殿呆一晚上。”
当三皇子去清宁宫见太后,随即吞吞吐吐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着实担心祖母不是雷霆大怒,就是出言讥嘲,可他没想到的是,太后只是略怔了一怔,随即就自嘲地笑道:“他之前和我这个当娘的闹别扭,还去奉先殿里以反省为名呆了一晚上,这次倒好,连除夕也不过了。”
“他这是生怕那些嫔妃不知道外头出了事?”哂然一笑过后,太后见三皇子垂手而立,面色涨得通红,分明竟是为了皇帝的举动而心怀惭愧,她就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你父皇挑中你当这个东宫太子真是有眼光,什么事你都为他扛。好了,别想那么多。”
“不就是除夕宴吗?就说你父皇思念先帝,怕他在下头寂寞,所以特意置办了一桌酒席,去奉先殿里陪他说话了。说得郑重其事一点,再掉两滴眼泪,意思到了就行,宫中你那些叫母妃的都很聪明,不会乱嚼舌头。”
有了太后这话,三皇子才算是如释重负。然而,太后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发愣到傻在了当场:“这除夕宴也就是一个样子,吃不了什么,不过取一个团圆的意头。你父皇既然要独自在奉先殿里陪先帝,你带上你四弟,跟着我出宫去赵国公府。”
“唉,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知道一进宫门那才是深似海,我这个太后出一次宫就地动山摇似的,还不如你父皇没事就四处乱窜,我连嫡亲姐姐病了都没法去探望。”
三皇子想拦却又找不到借口,不拦却又觉得回头父皇孤零零留在奉先殿怪可怜的,可最后终究被太后一句守岁到后半夜放了爆竹就回来给说动了。而当他回到昭仁殿,告诉了四皇子这个消息时,他就只见自家最最活泼好动的四弟乐得一蹦三尺高。
“太好啦,太好啦,可以出宫去玩,太后娘娘万岁!”
三皇子恨不得扑上去死死捂住四皇子的嘴。所幸皇帝这会儿已经去奉先殿了,这乾清宫的人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去当耳报神,可他还是恨得使劲揪了一把四皇子的耳朵,警告人收敛一点,随即却拉着人一块去永和宫探望五皇子。
这也是兄弟俩这些日子在宫里最大的娱乐活动。哪怕那个小到如同粉团子,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根本不会回应两个以哥哥自居的小子,但裕妃那种敞开大门欢迎他们常去的态度,兄弟俩还是觉得很舒心,因此动不动就去转一圈。
因此,除夕这一天下午,兄弟俩又是戳戳戳开始探望,最后又是戳戳戳结束探望,而胃口好身体壮,落地不到一个月就肥了好多的五皇子,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这几乎每日都会有的戳脸大行动,已经懒得啼哭了,倒是偶尔还会不耐烦地动动手臂。
而当离开的四皇子听到背后传来了婴儿的哇哇啼哭声,他忍不住扭头就想再回去,结果三皇子不得不一把拽住人,随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可有点做哥哥的样子,他还不会叫人呢!贵妃娘娘是大度从来都不说我们,可你看看你,把人当布娃娃似的。”
“再戳下去,五弟那好好的脸上都要留下指印子了!”
虽说兄弟俩都很注意,每次都是沐浴更衣之后才会来永和宫,碰孩子之前也都仔仔细细刷洗过手,甚至连指甲都洗得干干净净,但这年头的孩子难养活,四皇子还是知道的。
因此,他讪讪地笑了笑,等到跟着三皇子去裕妃门口和人道别,等出了永和宫他就忍不住直叹气。
“我这不是因为从前就没有弟弟吗……三哥,如果父皇再多几个儿子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了?”
三皇子顿时面色一变,可过了一会儿,他却伸出手抱了抱四皇子,随即低声说道:“像贵妃娘娘那样大度却又明白的人给我们添了个弟弟,那确实是一件喜事。但如果是那些小气却又蠢笨的人给我们添了弟弟妹妹,却很容易惹出事端。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父皇说的。”
见四皇子这才低头看向了别处,虽然没点头也没摇头,却分明已经明白了,他就一把牵住了四皇子的手,兄弟俩一如从前一般并肩而行。只是就算大多数时候都形影不离,当这一天晚上的除夕宴开始之后,两个人的座次却不可能再紧挨着。
代替皇帝主持这一场除夕宴的三皇子身为东宫储君,需要陪侍太后,安抚诸妃,还要周顾众人的情绪,说一些非常漂亮却没有实际意义的话。
而四皇子则是被太后点了逐席斟酒的活计,因此却也忙得没工夫停,好容易坐下来了,还没吃两口,这除夕宴也就散了。
四皇子往日都是小皇子,只要躲在后头吃吃喝喝就行了,哪里经历过这个,此时顿时赌气把筷子一搁,还是因为三皇子使劲朝他使眼色,他这才老老实实跟着其他人一块行礼。当嫔妃都散去了之后,宫人们过来忙着收拾那些桌子和杯盘碗盏,他又被三皇子拉到了后头。
而这时候,他就只见小桌子上摆了几样一看就很精致可口的点心,微微一愣就听到了一声笑:“你父皇不在,大家难免心有怨气,看到你亲自斟酒,她们好歹也心里好过些。”
“我知道你没来得及吃两口,这都是张园那个宋举人教出来的徒弟做的粤式糖水和点心,你少吃两口,一会儿到赵国公府再吃去!”
四皇子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确定这并不是客气话,他立刻小小欢呼了一声,冲上去就塞了一个银丝卷,被噎着之后,又喝了一口炖汤。好在他还知道一会儿要去赵国公府再吃一顿,所以没有风卷残云,混了个七八分饱就放下了。
而这时候,太后也已经去后头重新换了一套行头,审视面前的一对孙子,见他们服色倒也家常,也就吩咐不用换了,就这么跟着她出去。而玉泉早早出去调了跟的人,因此,当奉先殿里的皇帝得到消息,掐指一算,他就发现别说追不上……
大概人这时候从北安门出去,赵国公府都快到了!
“儿大不由爹……”皇帝说出了这么一句简直让陈永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的话来之后,就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太后既然带他们出去,那就随他们去吧!”
孤苦伶仃的皇帝被扔在奉先殿,四皇子高高兴兴地跟着太后和三皇子进了赵国公府。虽说这一年多来他也常有出宫,甚至还在白家村这种地方住过一个月,但赵国公府他却不常来。从前是因为皇帝不想太招摇,后来是因为赵国公朱泾执掌了兵部。
所以,当他看到张寿和朱莹也并肩站在朱泾身后时,不禁喜上眉梢,等那边行过礼后,他就蹬蹬蹬跑上前,笑意盈盈地叫了一声老师。而张寿习惯性地伸手顺毛捋,继而立刻醒悟到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时就收回手干笑道:“手滑了。”
这一句手滑了,朱莹直接就扑哧笑出声来,而朱二则是干脆背过身去掩盖自己那差点要笑喷了的表情。而朱泾和朱廷芳虽说觉得张寿当着太后和太子的面却如此不庄重,可眼见四皇子自己都在那傻笑,一点不妥当的意识都没有,他们还是决定直接当瞎子聋子。
果然,太后也只当完全没看见这举动,没听到张寿这话,四下一看就笑道:“九娘这是和儿媳妇在庆安堂里陪着?”
“太后说得没错。”
朱莹当然不会因为太后在此就束手束脚,此时就笑着说道:“祖母这两天精神比平常好,娘和大嫂常常轮流陪着。刚刚听说太后带着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块来了,祖母本来要撵她们过来,娘却说太后娘娘不会挑这个理,一会儿在庆安堂再行礼也不迟。”
这话直来直去,就算九娘真的这么说,却也只有朱莹敢这么复述,太后听了却只是莞尔。毕竟,九娘就算在她面前也不卑不亢,人能够尽心尽力照顾病重的婆婆,她还能挑什么?
她早已过了处处挑刺的年纪了。真要挑的话,谁能比皇帝刺多?
因此,到了庆安堂,太后对迎出来的九娘和张氏点了点头,等进了内间,见到太夫人坐在那儿,虽说看着比从前消瘦,气色却还算好,这些天来压在心里那沉甸甸的情绪终于纾解了不少。她二话不说就上前去坐在了床沿边上,随即轻轻握住了太夫人的双手。
而在这种时候,屋子里就没有一个不会看眼色的人。哪怕太后是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出来,但两个人早就来探望过太夫人,此时当然不会继续留着。于是,顷刻之间,屋子里人就悄悄退走,只有门口江妈妈看着。
姐妹相见,以太后的性情和身份,当然不至于抱怨皇帝这个儿子,又或者说什么近来这件匪夷所思的奇事,只是聊些孙辈的事。而这种话题自然称了太夫人的心意,她最得意的就是如今孙儿孙女都有着落,尤其张寿这个孙女婿,那更是有本事更重情义。
因而,当太后说到刚刚相见时,张寿非常自然地摸了摸四皇子的头,太夫人就不禁笑了起来。而笑过之后,她就轻声说道:“这兄弟两个,皇上养得确实是很好,而阿寿这孩子接手当了老师之后,那更是言传身教,他们比从前更好了。”
“是啊,早知今日,我也许早就下了决断,大概就不至于有那些糟心事了。”
太后苦笑一声,最终方才低声说:“你如今正是最有福气的时候,千万好好保重身体,好好享孙辈的福。唉,皇帝的性子就是凡事喜欢拧着来,只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张寿能够入他之眼固然很好,但免不了如同泾儿这样,凡事就想到他身上。这样太扎眼了。”
“天下又不是没有人,可皇上老就翻来覆去爱用自己最看得上眼的人,这确实是大毛病。”
哪怕说的人是天下至尊,太夫人却也并不讳言。可她很清楚,太后出宫,并不是仅仅为了探望她,也绝不是为了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果然,接下来,她就听到了比张寿所知的情况细节更丰富,情节更离奇的内情,一时脸上那表情差点没绷住。
“二皇子竟然被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伙说动,想去那个海东华国?那边的国主绝嗣了,所以才会派出使团,千辛万苦坐船漂洋过海,然后求我朝派宗室过去接收国土?这是唱戏吧,怎么可能是真的!”
太夫人偌大的岁数,再处变不惊的人,此时忍不住反问了太后一遍之后,就禁不住为之扶额,紧跟着却又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心情,因问道:“你这消息是哪来的?皇上之前差陈永寿找阿寿可不是这么说的,所以阿寿才敢出那样离谱的馊主意,莫非皇上说一半藏一半?”
“皇上不知道。”
太后并不怕什么语出惊人,淡淡笑了笑之后,她就沉声说道:“楚宽知道皇上的性子,所以特地派了稳妥人专门报给我,担心皇上一怒之下就直接下令杀人。可他也不想想,我又哪里是心软的?就算废后是我亲手挑中的人,可她的死,我至少占着七八分的责任。”
近日这些消息实在是颠覆了自己一贯对天下的认识,太夫人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荒谬,还是该正儿八经琢磨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个海东华国,又或者是其他。临到最后,她只能满脸无奈地说:“我现在实在是怀疑,这一船人到底是不是疯子。”
但质疑过后,她却微微垂下了眼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没什么好说的,让楚宽下手果断一些吧,只要能留一两个活口就够了。从前都是皇家的商船往海外走,可如今看来,朝廷也该多多派官船往海外扬一扬国威了。”
“那什么曾经留下所谓太祖石碑的海东大岛,一定得找到,不能再拖了。现在是一条船,将来说不定真的有八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