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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民国旧影(58)
庄稼见了雨, 一夜之间好似都能疯长起来。一场晚春的雨,好多还是能缓解点旱情的。院子里和院子外面的菜地, 林雨桐伺候的精心,菜苗齐齐整整的长了起来。苗出的好,有点密,就得间苗。这苗间下来, 绿油油的白菜苗, 好歹能上餐桌了。吃了一个多月的野菜,是个人都受不住。这家里不是只有自家人,保姆警卫这么多爽眼睛盯着呢。就是给孩子吃的, 也就是晚上的时候奶水不充足的情况下, 给孩子冲点奶粉喝。
天慢慢的热起来了,厚衣服脱了, 常胜的一双小短腿也利索了起来,只要人牵着,他借着这点力就能由大人牵着在院子里走动了。四爷忙着呢, 没时候带着孩子来回的溜达, 林雨桐也没空,只有身体还没养回来的槐子,带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晌午这会子没事, 林雨桐蹲在菜地里给豆角和西红柿绑架子,槐子一手牵着孩子, 一手将拇指粗细的大小不等的木棍递给林雨桐。林雨桐将木棍插在地上, 然后用剥下来的荆棘皮将藤蔓和木棍轻轻的固定在一起。荆棘上剥下来的皮, 湿的还好用,可这干了的,想绑成绳结,也是费劲。可是能怎么办呢?如今连绳子布条都成了奢侈品了,谁舍得这么糟践。
槐子看林雨桐蹲下半天,干的吃力,也要蹲下身,林雨桐赶紧拦了,“千万别,你身上的伤口抻不得。”
槐子将伸着手急着抓菜苗的常胜拎回去,这才道:“这两天晚上,我老师做梦梦见老爷子老太太,你说着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了?”
林雨桐手一顿,“大概是如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嗯!”槐子叹了一声,“老爷子的身体你心里有数,我心里大概也知道,估计是不能给老爷子送终了。”
林雨桐手上忙个不停,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了良久才道:“他要是不抽那玩意,兴许还能等到咱们,要是还是抽个不停,就难说了。但我估摸着,那刘寡妇要是长时间见不到大哥你回去,怕是不舍得给老爷子再买大烟抽的。但想继续拿钱,这就得伺候着老爷子。说不得,他的日子没有以前舒心,但却阴差阳错的多活几年,能等到咱们回去。”
这个说话还真是——很有可能。
槐子提了林德海,却没有提林母,两人心照不宣的避开这个话题。
正说着话,宋凯文来了。槐子带着常胜避开了,知道这是有正事要谈。
林雨桐没起身,还蹲着忙她的。宋凯文将笔记本往衣服兜里一揣,然后就蹲在一边给林雨桐帮忙。
“怎么了?”林雨桐一看宋凯文愁眉苦脸的,心就跟着提起来了。他这个样子,一准是没好事。
宋凯文唉声叹气:“幸亏当时听了你的,咱们的药材囤积量还是可观的。但是……纱布不够了。”
林雨桐一下子就停住了,“怎么就纱布不够了,当时我记得我叫囤积了不少。”
“战斗部队调拨走了大部分,他们比咱们更困难。”宋凯文挠头,“现在这进出边区严格的很,听说是小媳妇回娘家来边区,包袱皮都得被没收了。一尺布,一根线头都不能带进来。今年还不太明显,衣服毛巾这些旧年的也都还能凑活。但一年也就三四身衣服,大多数人又都是高强度的劳动,这衣服根本就不经磨。你瞧瞧天热了,还有多少人穿着棉袄敞开怀的,单衣发不下来。更别提鞋袜了。咱们如今的纱布,只能循环使用……”
困难在这里摆着,林雨桐也变不出来。只能将问题反映上去,然后再看着医院晾晒的绷带由长变短,由白变黄,就这都舍不得扔了。
再然后,学校的学生基本都没有纸张可以用了。连最粗糙的麻纸也没有了。连着两个月,基本是买不到肉的。想给槐子补身体,都得四爷半夜下套子,偶尔逮住一两只兔子补充点肉食。
等常胜能满地跑了,跌跌撞撞的满院子撒欢的时候,槐子的伤养的七七八八,该回部队了。
“你自己千万得小心。”林雨桐嘱咐了再嘱咐,“千万记着,别叫嫂子回来的时候还是没有家。”
槐子垂下眼睑,低低的应了。然后抱着常胜掂了又掂,“好小子,等舅舅回来。”
四爷接过孩子叫了槐子去一边说话,林雨桐将行李整理了又整理。里面的衬衣衬裤给做了好几身,棉鞋布鞋四五双,棉马甲棉裤都给带上,这才送槐子出门。林雨桐没有远送,四爷带着人送出去了。
她站在窑洞盯上一直目送槐子离开,视线从隔壁的学校扫了一眼,就见安来躲在学校门里面,见槐子路过了,才跑出去,站在门口不停的张望。等看不见人影了,一回头看见高处的林雨桐,她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回了办公室。这姑娘这段时间不停的找借口来找槐子,槐子明确的拒绝过一回。后来她再来,就躲在书房里不出来了。四爷的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安来又是个大姑娘家,有过这么几次,面子上就有点下不来。后来倒是来的少了。林雨桐还以为她死心了,没想到今儿偷偷的出来送了,还不敢叫槐子看见。
心里叹了一声,带着常胜就往上走,再上去,就是警卫班连带自己开垦出来的庄稼地。这才是开荒的第一年,地也是没种过的生地,所以粮食作物即便种了,产量也高不了。四爷当时为了把稳,就做主叫种了一大半的红薯,另一把是土豆。剩下的周围的地头,零零散散的种着菜,还是南瓜居多,这玩意产量大。四爷去送槐子了,警卫班的小伙子却都忙着呢。一个个的光着膀子在地里忙活,这红薯秧子剪回去处理晾干了,能储存起来,到冬天甚至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玩意能当菜也能当饭。当然了,新鲜的也能吃,最近几乎天天都是红薯秧子伴着棒子面捏一捏放在锅里一蒸凑活着吃。
见林雨桐来了,光膀子的小伙子们都不好意思的笑,然后从低头摘了早熟的西红柿塞给常胜磨牙。半山坡上的地比家里的菜地旱,所以菜瓜长的不如家里的大却早早的有了成熟的迹象。如此一来,产量肯定是有点的。
警卫班的班长叫钟山,挺精干的一个小伙子,他指着地头的南瓜,“我瞧着都像是熟了一样,林大姐你去看看。要是熟了就摘了吧,反正也不长了,给咱们常胜蒸南瓜吃。”
林雨桐还真看了看,“行,一会你们摘了,我今儿给你们做南瓜饼吃。这玩意不摘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田鼠兔子给祸害了。”
结果晚上南瓜饼做出来了,给四爷留了两个,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回来。等给常胜洗了澡哄睡了,大约都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听见外面有动静。
“怎么这么晚?送人送到哪了?”她压低声音起身想去给他打水洗澡,却发现他的裤子是湿的,“这是干嘛去了。”
四爷笑了笑:“湿衣服穿上是不舒服。”说着,就坐在板凳上往下脱,“说成立个纺织厂的事,说完事了,大家都去河里洗澡,我跟着大溜下去涮了涮。”
那怎么能把裤子给弄湿了。还是全湿了。
“你以为都跟咱们似得。”四爷叹气,“一人都只一条裤子,你说着夏天能不穿上衣,难不成还能不穿裤子。可不都是这样,脏了就去河里洗,白天呢,洗了裤子晾在岸边,人在水里泡着等裤子六七成干了再上来穿上。晚上这么一洗,先穿着湿裤子回来,晚上晾在外面等明早差不多就干个七八成了。”
“那这要是赶上紧急集合……”林雨桐将湿裤子搭在外面的灶台边上,回来才继续道:“都穿着湿裤子走?”这到人老了,一个个的都得坐下病来。
四爷理所当然的道:“那不这样还能怎样?光着屁股跑?”他利索的上炕,“所以说,才急着成立自己的纺织厂。我最近可能有点忙,顾不上孩子了。没有设备,用最原始的设备改造,得费些功夫。”
所以,林雨桐不得不上班带着常胜。叫钱妮带着孩子在一边玩,她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方云不止一次的提过,叫林雨桐把孩子放到宝育院去,可林雨桐哪里舍得?克服克服日子也就过去了。如今的宝育院可不在言安,而在安保县。离着言安可有不短的距离呢。想要见孩子一面,半年都难。之前孩子没满周岁还能雇个保姆,现在孩子过了周岁了,还这样就有点不合适了。只能是钱妮这么给搭把手。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想睡就要睡饿了就要吃的年纪,常不常的就趴在钱妮的背上睡着了。但就是这样也不能送回家去,家里没有自己和四爷,孩子不肯呆着。可林雨桐忙上来,连心疼孩子的功夫都没有。一哭着找妈妈,就被钱妮抱远了,怕哭声影响林雨桐的工作。等后来林雨桐察觉了,才发现这孩子都不敢哭了,一哭闹就会离父母原来越远。
“叫钱妮带着,跟着我。”四爷看林雨桐心疼的直掉眼泪,就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只不过跟着我也未必就好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户外,唯一的好处就是孩子能看见我。”叫钱妮带着孩子在附近玩,保证一抬头,就能看见爸爸在呢。
于是这孩子会走路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捡羊粪。拿着小铲子,将路上的羊粪捡到钱妮提着的小篓子里。因为他在路上见的最多的就是捡粪的人。看着每天回来对着自己邀功的孩子,林雨桐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了。
晚上两口子相对而坐,中间躺着熟睡的孩子,都犯了愁。这可怎么办?
钱妮照看孩子肯定是没问题,尽心尽力,可在教孩子的东西上,却又大问题。而这个问题自己还没办法订正。别人都在搞生产,钱妮却在看孩子,她能一边看孩子,一边捡粪积肥。是该表扬的。
四爷沉默了半天才道:“以后叫钱妮还是跟着你吧。叫白元带着孩子,以后我不错眼的看着,不叫离了我的眼跟前。”
林雨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看着这孩子,就连说后悔生的话都说不出来。
自家种的瓜菜慢慢下来了,桌上的菜品也丰盛了起来。院子前后半亩的菜地,自然比别的地产量都高。钱妮差不多得有一半的时间,在帮着处理这些菜。吃不了的,该晒成干的晒成干,该腌起来的就赶紧腌起来。
但很多生活用品却没办法,比如牙膏,比如牙刷。牙膏又开始用盐来代替了,牙刷也得自己做,给小木片上钻洞,然后固定上马尾巴毛就行了。
今儿开会,林雨桐一进安泰老爷子的办公室,就愣住了。老爷子看东西得戴老花镜,如今依旧带着老花镜,只是一条眼镜腿用绳子代替,挂在耳朵上。见林雨桐看他,安泰老爷子摆摆手,“没办法,就算是会修理也没有零件。就这么凑活凑活吧。”
可这很多东西都能凑活,就医院没办法凑活。西药的库存越来越少,连酒精都成了稀缺资源。
林雨桐坐下,正想说说这事,方云就急匆匆的进来,“来晚了!来晚了!”
如今开会就他们三个人,倭国的几个医生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他们只负责看诊治病。
安泰老爷子摆摆手:“来了就好,知道你忙。”他直接开门见山,“上面又下通知了,要求做好卫生工作,保证农场耕作的人员不生病。”
这怎么保证?
方云对这个完全是外行,她看向林雨桐,等着她说话。
能怎么办呢?林雨桐往椅子后面一靠,“治未病!只能是防治。我的意思是叫学生下连队去,每天坚持给她们负责的连队体检。只当是实践学习了。”
“那这正好。”方云赶紧答话,“刚才我来的晚了,也是开会去了。之前我不是写了个报告,要求给各部队委培医护人员吗?如今各地能派来人的都派了,一个月前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只是想集中人员,所以等了等距离远的同志。现在来了有五十多个,可以开班了。”
林雨桐皱皱眉,“都带过来在学校开班?”
方云点头:“这次过来的同志,很多都是在敌后战斗的游击队派回来的人员,他们的底子肯定是不如这些学生,所以,小林,这个任务还是很重的。”
五十八个血缘,来自各地,操着不同的口音,穿着不同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男同志,只有十三个女同志。而这里面还有一个林雨桐没有想到的人。
“大姐!”一个穿着碎花的衬衫,灰色裤子打着绑腿,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朝站在门口等着学生进课堂的林雨桐喊了一声。
林雨桐上下打量了一番:“杏子?”
“是我!”杏子一把拉过林雨桐,“大姐,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可杏子却变了,再不是那个怯懦的姑娘了,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生机勃勃。
林雨桐指了指课堂,“先进去上课,下了课再说。”
看着杏子大踏步的进了教室,林雨桐还有些恍惚。这该感谢白坤当年在林家大院授课吗?杨子杏子都是受了白坤的影响,先一步接纳了工党。结果殊途同归,算是走上了同一条路。可即便是这样,在这里遇见杏子还是叫林雨桐觉得有点不真实。
一下课,杏子就窜到林雨桐身边,“大姐,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林雨桐笑了笑,“先跟我回家,回去慢慢说。”她没急着说自己的事,而是问她:“当年你是去哪了?”
杏子一下子就沉默了,好半天才道:“跟着红十字会的去了辽东,后来差点被倭国人给抓住,被当地的游击队给救了,我就留了下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伤感,“大姐,我……结婚了。”
结婚了?
林雨桐推开屋门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笑笑,“是吗?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结婚也是应该的。”说着话,就拉她坐下,将洗好的西红柿和黄瓜拿出去,“没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种的,尝尝!”
杏子拿了一个西红柿,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哪里甜了?酸的很。
看她的表情明显不对,不由的追问了一句,“丈夫呢?放心你一个人来?”
“跟我一个队的来由一个男同志。”杏子笑了笑,“我男人他……牺牲了。”
林雨桐拿着水瓢本来打算给锅里添水做饭的,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愣住了,“牺牲了?”
杏子点点头:“结婚第二天,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最后伤口恶化……”
“你还好吗?”林雨桐扭头问道。
杏子笑了笑,“看着很多同志倒下,我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他牺牲已经两年了。”
两年了,确实算是不断的时间了。
“人还得向前看。”林雨桐说了一句不算是安慰的安慰人的话。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多的林雨桐都觉得见怪不怪了。之前从医院嫁出去的护士,好几个都成了寡妇,然后又再婚了。向红梅就是其中一个。人连悲伤都来不及有,就得开始新的生活了。
林雨桐还想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未免就传来常胜的声音:“妈妈……妈妈……回来了……”
杏子一愣,“大姐也有孩子了?”
林雨桐随口应了一声,赶紧将门帘子掀开,这才反应过来杏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你生个孩子?孩子呢?”
杏子还没回答,四爷就抱着常胜进来了。爷俩灰头土脸的,四爷没看见杏子,只吩咐林雨桐:“赶紧给我们点水,瞧我们渴成什么样了。”
“渴了!渴了!”常胜说着还舔了舔嘴唇,“妈妈……渴了……”
林雨桐拿了拂尘将父子俩身上的土拍了,才递了一碗温水过去,常胜凑到碗沿上,咕叽咕叽的一口气喝了一碗。
“这是干什么了,渴成这样。”林雨桐顺手又给了四爷一碗,这才道:“你看那是谁?”
四爷喝着水一抬眼:“杏子?”
“姐夫。”杏子应了一声,视线却在常胜身上,“跟大哥长的可真像。”
四爷笑了笑,看向林雨桐,眼里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林雨桐简单的解释了:“是派来委培的。”然后教常胜:“那是小姨,喊小姨。”
“小……奇……”常胜应付的喊了一声,就朝锅里看。
四爷看这姐俩似乎有话要说,就抱着常胜去了里面,“咱们该睡会午觉了。”
等着爷俩进去,林雨桐才又问杏子:“孩子呢?”
要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丈夫的孩子,算下来孩子应该跟常胜差不多大。这么大点的孩子交给谁看顾?游击队的条件可不如根据地。
“寄养在老乡家了。是个女人。”杏子说的很平静,“生下来就送去了。游击队跟根据地不一样,没办法带孩子。”
林雨桐就不问了,只说起了辽东的情况,又问她这一路上过来走的顺利不顺利。跟杏子说话,不像是跟杨子和槐子说话,总好像是隔着点什么。
饭桌上也跟她大致说了杨子和槐子的消息,杏子端着饭碗,轻声道:“要是早来一段时间就好了,说不得还能见大哥一面。出了门才知道,没有亲人在身边,真的很艰难。”
这是肯定的!
吃了一顿饭杏子就回去了,主动要过集体生活,林雨桐没有留她。
可开班还没十天,突然又宣传部门的同志找林雨桐谈话,原因是杏子跟宣传部门的一个科长谈恋爱,对方打了结婚报告。因为杏子是委派来的,要是没有出差错,就应该在培训结束后回原来的部队去,如今出了这样的情况,人家在批示以前,肯定是要问杏子的直接领导,也就是林雨桐和方云。
方云险些气炸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委培委培!就是委托培训,她们的组织关系并不在我们这里,因此,我们没有批准这些学员结婚的权力。”
这口子一开,那还得了了。
林雨桐能说什么?怎么表态?“我避嫌!”
方云愣了愣,“他们说的这个女学员是你妹妹?”
能不承认吗?
林雨桐几乎都承受不住这两人看过来的目光,这眼神实在叫人不舒服。
方云收敛脾气,拉着林雨桐,“小林,我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咱们就事论事……”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她这么做,是不是畏战?是不是畏难?这跟当逃兵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还是把她找来,方大姐自己问吧。”林雨桐起身,“不用顾虑我们夫妻的因素,该怎样就怎样。”
方云看着林雨桐走开的背影,面色有些为难。说是不用考虑他们,可怎么能不考虑他们呢。她有些懊恼,也是自己个脾气如今越发坏了,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就没多考虑一点呢。如今这情况可怎么办?
林雨桐从医院出来,就看到杏子在家门口徘徊。她心里恼火,但却不能在外面发作,根本就没搭理她,直接往院子里去。杏子一把抓住林雨桐的胳膊,“大姐!我有话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林雨桐将胳膊抽出来,“你这么有主意,还来跟我说什么?”
杏子看着林雨桐的背影,慢慢的蹲在地上,战争有多残酷,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不想再死一次丈夫,不想再失去一次孩子,难道有错吗?
她缓缓的站起身,往学校里面去。
方云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姑娘,眉头能夹死蚊子,“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杏子的手不停的颤抖,过半天才道:“我不是畏战,真的不是!我丈夫牺牲了,在战场上负伤,回来之后,是我给他取的子弹。可是伤口还是恶化了……他死了。死在我给他做了手术之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做任何手术了,最简单的也不行……”她伸出颤抖的手,“我的手不停的发动,一见血就想起我丈夫……我想,他的死是不是因为我。一想起这些,我就没办法……后来发现我怀孕了,我在老乡家里养胎直到生完孩子。生完孩子第三天我就扔下孩子回我们队里了,我想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该调整过来了。可是还不是不行……只能给另一个大夫做助手。这次的机会也是我争取来了,我希望我能学好,然后回去能有所用。可是前几天的实践课,我的手一把缝合针,又开始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希望留下来,做什么工作都行,我也希望能排遣一位医术比我好的大夫,替我回到队里继续战斗。我……我没脸回去见我的战友。方政|委,你也是做妈妈的人,要是有办法,我不会将孩子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需要远离伤心之地几年调整自己,等我调整好了,我一定会回去的。那里还有我的孩子等着我。”
可这跟你迅速要求结婚有什么关系?
方云并没有被这些说辞打动,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的严厉,“申请结婚是怎么回事?”
杏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结婚?我没有申请结婚?”
方云一愣,这还真是。申请结婚的一直都是男方,她确实没有。“这么说,你是没想过结婚?”
杏子点头:“以后,我还要回到辽东。结婚……除非对方能陪我回去。”
方云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你也应该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让别人生出误会来。”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怎么处理,你等着结果。”
杏子心里一松,诚惶诚恐的出去了。
方云面色数变,看着杏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对于她的这些理由,自己一句都不信。而且她这心眼也太多了,宣传队的那位科长不会好端端的提出结婚,一定是她给了人家一定程度上的误导。说到底,她是想借着别人的嘴,将留下这事挑在明处。自己不信她,但是却不能不信她。这好歹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对她网开一面。这里面有林雨桐两口子的面子在。
林雨桐几乎是被气的心窝子疼。方云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炕上生闷气。
“行了!”方云呵呵笑着坐在炕沿上,“今儿是我急躁了,没了解情况。”说着,就将杏子的那一番说辞又重新讲给林雨桐听,“你这妹妹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新婚的丈夫就牺牲了。紧跟着,生了孩子又不能抚养。对人的打击是挺大的。有了这样的心里阴影,也在情理之中嘛。年轻的小姑娘们,一心只想着要革|命。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革|命是什么,只当这是一种时髦,一种时尚。可真的去参加了斗争,才知道这有多艰苦,有多残酷!当然了,这也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既然她不适合一线战斗部队,那就在后方做支持……”
林雨桐心里的火烧的更旺了。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杏子确实是进步了,长心眼了,可这心眼全长歪了。当谁是傻子呢?“什么阴影?什么心理障碍?全都是借口!”
方云一把拉住林雨桐:“不能叫嚷。妹子!这事就这么着吧。不能挑明了往大了闹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个别问题,各个学校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有个女干部跟家里写信,说了一些这边条件艰苦的话。结果信件在邮局被那些人给看到了,这些人就派了个小伙子偷偷的接近这位女干部,谈起了恋爱。结果这女同志还真动心了,打算偷偷的走。结果被保卫处给发现了,如今怎么个了结之法还没个结论。杏子这事我看就这样吧。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铁打的心脏是不是?”
林雨桐闭上眼睛,摇摇头:“当初没人想叫她走这条路,是她自己跑出去的。既然路是自己选的,就是跪着,也得走完。我们林家没这样的孬种!”
方云还要再劝,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院长……”是安来的声音。
林雨桐坐起身:“我在!有什么事?”
“您快来看看吧。”安来的声音透着急切,“……出了点事。”
这含含糊糊的,到底是谁出了什么事?
两人从屋里出来,安来见方云也在就赶紧道:“省的我再找方大姐。你们去看看吧,那个林杏今儿实践练习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手术刀划到了手腕上,出血量不正常。我紧急处理了,但还是想请林院长去看看。”
林雨桐闭眼,这还真是一招接着一招,拿着手术刀都能把她自己给划伤了,谁敢让这样的大夫给治病。
杏子躺在病床上,脸色白的吓人,看见林雨桐来了,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姐。
林雨桐给诊了脉,就迅速的收了手,“养着吧。她做不了大夫!这辈子都不成。”然后看向方云,“委培班直接将她除名,至于怎么安排她的工作,看组织安排。”
说完,再不看杏子一眼,转身就走。
安来看了看杏子,又看了看走了的林雨桐,就低声问方云:“这真是林连长的另一个妹妹?”
林连长说的是槐子。
方云点点头,“你别跟着掺和。”
安来却突然道:“要不,还是我接替林杏,去辽东吧。”
这个自己可做不了主。方云连连摇头,“你是小林的助教,她估计是离不开你。你看她都忙成什么样了。培养输送人才,也是重中之重,别弄的小林老是没人用。才带出来两个,马上就走。这不好嘛!”
安来朝杏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要是没人去,我估计林院长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妹妹。”
那也是人家的家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方云摇摇头,才要走,就又被安来拉住,“林连长当初救过我们家一家的命,我也是想尽我的心。而且,我一直也想去一线部队。本来想跟林连长一起的,但是他拒绝了。说是我去,他就主动要求调离,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想为他做点什么,不需要他知道,也不要他记住……方大姐,我知道这种做法有问题,而且思想苗头也不对,但是我就是想这么做,我觉得这样可能离他更近一些。”
方云的神情有些复杂,动过真感情,就很容易能理解她的感受。
可是,你真要这么做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人家得内疚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