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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清(4)
林雨桐一看李氏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弘时这个孩子, 对他的感情不管是四爷还是她自己,都是有些复杂的。真看着他这么往下走,她狠不下这份心来。
她沉吟了一瞬, 这才对李氏道:“以前在潜邸住着,还罢了。孩子都在眼前晃悠,今儿不能见,明儿总能见到。如今这一进宫,就弘时留在了宫外。不知道你怎么着, 我跟爷还真有些不习惯。”说着又看向耿氏, “弘昼这几天调皮的近,他跟在弘历身边除了闹腾弘历我看也没学到好的。老三到底是年长的兄长了,万岁爷如今顾不上他们, 我看就叫弘时先照看着弘昼和弘历吧, 省的一闹就闹到御前……”
也不等对方什么反应,又扭脸对李氏道:“叫弘时搬进来吧?回头打发人去阿哥所, 挑个大院子。他那边拖家带口的, 至少得住的开。你看着帮着安排, 这两天就搬家。回宫里住,一家人在一处亲香。”
这些妃嫔都愣住了。
只见过把成年的儿子往宫外诺德, 什么时候见到把宫外的儿子往宫里挪的?
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李氏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了。住进宫里好啊, 住进来想要出宫可不怎么容易。什么时候出宫,什么时候得回来, 这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就是出宫, 那也得有腰牌。只要一进来, 她这当额娘的就有一百个法子叫他在宫里出不去。出不去了,想要接触不该接触的人,那可就太难了。就不信弘时还能跑到皇上的跟前去跟他八叔腻歪?
虽然说着一进来,就没在宫外自由,经营自己的势力肯定是不方便,接触外臣更是机会不多了,也养不了什么门人。但这跟眼下的事情比起来,都不是最紧要的。先把人隔开,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一步步谋划总比眼下眼看就要陷入死局强的多。
皇后这提议虽然不全是好心,但至少这个结果正是自己想要的。这个人情自己记着呢。
于是赶紧起身谢恩,“还是娘娘您想的仔细,妾今儿就安排,明儿就叫这小子搬进来。”很是急切的样子。
耿氏心里念头转个不提,皇后娘娘今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说弘昼闹的厉害,还是觉得自己这边跟弘历绑的太近了。可自己跟弘历的关系不是这么能隔开的,她这么做究竟是几个意思?
她不由的朝熹妃看去,一向她都是跟她共同进退的。
熹妃心里咯噔一下,就像是耿氏想的那样,两人换着养孩子,那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绑定在一起了。现在非要这么生硬的隔开,还指明叫弘昼跟着弘时,这是什么意思?是万岁爷的意思还是单纯的只是皇后想要敲打自己?
她有些拿不准,但此时反驳了皇后,这事情也没法改变。
皇后是一国之母,在家里那是管着后宫,但同时也是皇子们的嫡母,母亲插手儿子们的教养,谁敢说话?谁能说话?
耿氏一看她这样子,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说实在话,她是真不想弘历把弘昼往前撺掇的。至于弘时……上去的不是三阿哥就是四阿哥,这也许是弘昼的机会。脚踩两条船虽然危险,但做的好了那叫左右逢源。
这么一想,心思就定下来了,脸上笑意一片,还对着李氏福了福身,“那皮猴子以后要麻烦咱们三阿哥了。”
连弘昼的养母熹妃也一脸赶紧的样子。
看起来真是一片和谐。
年氏的心里却焦灼的很。跟其他三个阿哥比起来,自家的福慧存在感可就太弱了。不怕万岁爷训斥,就怕万岁爷连想都想不起。就拿五阿哥来说,淘气是淘气,但不管是万岁爷还是皇后都不烦,相反比对哪个都精心。能得疼爱的孩子其实都是叫人费心最多的孩子。可如今福慧呢?
在阿哥中至今都没有序齿。
宫里以前都是小阿哥小阿哥的叫,前不久又生了一胎,虽然生下来就夭折了。但是这才是真正的小阿哥。所以宫里的人又开始把福慧叫翊坤宫阿哥。
这是个什么叫法?
“娘娘。”几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年氏冒出来这么一句。
大殿里都静了下来,林雨桐止住话头,看向年氏,等着她说话。
年氏面色有些苍白,生了孩子又夭折了孩子,到现在也就七天。如今其实真是该做月子的时候,她既然身体不适就歇着呗。非得过来掺和。见她起来要行礼,林雨桐摆摆手,“身子不好就不要多礼。以后请安的事情就免了。比起这些个虚礼,养好身子才是正理。你身边还有孩子要照顾,这幅样子可不行。”
年氏心思电转,脸上带上几分笑意,“娘娘厚爱,臣妾感念。今儿撑着病体前来拜见,也是想厚着脸皮求娘娘一件事儿。”
林雨桐挑眉,“求?你该得的,不求也是你的。不该求的,求了也没用。你姑且说说,我姑且听听。”
半句实在话也没有。
年氏强忍着才没有拂袖而去,到底是哪里惹着你了,这么不依不饶的。这么多人面前把我的面子往地下踩,我如今可不是四福晋门下的奴才,是有了金册的贵妃。不过想到可能是哥哥那里有了麻烦,她倒是没有任性,脸上多了几分委屈来,“皇后娘娘为几位阿哥操心,慈母心肠叫人动容。福慧年纪虽小,但到底也是娘娘的儿子……”
林雨桐就有点明白年氏的意思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直言道:“从今儿起福慧序齿为六阿哥,名字万岁爷另取。”
年氏抬头宠爱林雨桐看去,就见她皱着眉,眼里全是不耐,好似在说,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多大点事至于你铺垫那么一大堆。
满肚子的话在这样的眼神下,什么也说不出。行了礼就起身做回去了。
林雨桐打发她们,“请安就免了,以后有事打发人禀报就是,不用特意来见。”
从长春宫里出来,各自心里都有些踹踹的。尤其是年氏和钮钴禄氏,两人之前去请安摆出不耐的样子不等皇后来就先走了。这是大不敬。今儿皇后是只字不提,可最后却说不用请安了。这是什么意思?传到外面会说皇后什么?说皇后辖制不了妃嫔,只能免了请安保住面子?那自己等人呢?一个跋扈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在普通人家,不敬主母的妾室都容不下。那这皇家,不敬主母的妃嫔又该怎么处置呢?关键是有这么一个生母那她们所生的皇子又该是什么品行呢?如果连嫡母都不敬,这是什么?这是不孝。
年氏能想到这些,但她没心思在这上面纠缠。一是悬心着宫外的哥哥是不是出了事惹了万岁爷的厌弃。二是毕竟福慧年纪还小,现在想这些实在是为时过早。
李氏这会子心里全是怎么给弘时收拾阿哥所,至于林雨桐是不是给她脸子瞧,也没那么在乎,她跟四爷的时间还要比福晋长,两人在府里的好一段恼一段的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真正焦心的反而是熹妃。她跟年氏差不多时间进府,娘家没有年氏得力,她自己没有年氏受宠,唯一争气的就是肚子,生了个儿子。就这么巧,这孩子如今是所有皇阿哥是血统最贵重的。今儿皇后先是把弘昼从弘历身边扯开,还顺势推给弘时。这边又给自己脸色看,是对自己不敬的反击吗?
回了宫她就进了佛堂,吩咐桂嬷嬷,“放出消息,就说本宫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祈福,吃斋念佛茹素了。再传话给弘历……叫她不用过来请安,但对皇后,晨昏定省,不可有丝毫懈怠。”
做也要做出个对嫡母孝顺的样子来。
却不知她这边刚放出消息,林雨桐那边就听说了,她冷笑一声吩咐紫竹,“传话下去,就说熹妃的心意本宫和万岁爷都心领了。她要真有孝心,就先诚心给太后娘娘祈福吧。另外告知御膳房,永寿宫茹素了,叫他们伺候的精心些。要是在永寿宫里见到丝毫荤腥,坏了熹妃娘娘的功德,定要严惩不怠。”
长春宫如今的大太监是张起麟。他是四爷刚拨过来的人。
这位是四爷跟前的老人了,虽然不如苏培盛,但那也是职责不同。论起信任,谁也不让于谁。主子爷将他给皇后,为的什么?不就是造势吗?得叫人知道,皇后就是皇后,皇后的尊严不容侵犯,万岁爷的底线在这里呢。
这回又见皇后可不是扶不起来的人,因此宣口谕的时候也不避着人。这边熹妃被堵的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边却已经传的宫里尽知了。
弘历在上书房,课间听吴书来将事情说了,他硬挺的眉头就不由的皱起来。
“爷,该怎么办?”吴书来垂着手,站在身边等着主子吩咐。
怎么办?
“皇阿玛后宫的事,少打听。”弘历收敛神情,手稳稳地抓住笔,字体一如既往的风流。
吴书来就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弘历也不解释。自己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的儿子,生母是熹妃娘娘,仅此而已。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争斗中,尤其还是这种长辈之间妻妾的斗争中去,是十分愚蠢的。在礼法上,自己先是皇额娘的儿子,才是额娘的儿子。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斗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多大点事就天塌下来一样,弘历斜了吴书来一眼,“别愣着了。有那功夫将那个砚台给你们五爷送去,就说爷好容易淘换来的,叫他把玩几天。”
吴书来响亮的应了一声,将东西包了麻溜的就出门。
“四哥叫送来的?”弘昼将砚台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四哥这傻子又叫外头的人给糊弄了。宋朝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哪有那么多宋徽宗还是谁用够的砚台留到现在。这最多就是前朝仿制的。古董倒是个古董,但也未必就稀罕到哪里去?
吴书来连连点头,说的口灿莲花,恨不能给这东西编排出数不尽的曲折故事来。当然了,这故事未必就是他编的,很可能就是人家卖古董的商家说给他听的。在琉璃厂就是这样,谁都有一肚子典故。很大程度上,人家卖的不是东西,卖的是这曲折离奇的古董历险记。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这么说的,他不得不露出几分感激的笑来,还得损自己,“我就没这眼力。你回去给四哥说,多谢他想着。我在这里禁足挺好的,这些贵重东西不敢再叫四哥破费,要是真疼我这弟弟,叫人逮些雀儿叫人用油炸了给我递过来,那就真是感激不尽了。”
吴书来笑嘻嘻的应了。四阿哥和五阿哥在阿哥所的住所紧挨着,今儿一早就听见这边的吆喝声了,五阿哥叫小太监连带着哈哈珠子在院子里设了网子逮鸟,可大半天连根鸟毛也没逮到。“晚上一准给您送来。”
等人走了,弘昼收了脸上的笑直接将砚台扔给小路子,“……给贵喜当碗去……”
贵喜是这位阿哥爷养的一条小京巴狗。
如今拿着前朝仿制的古董砚台给狗当饭碗?
小路子将砚台往怀里抱了抱,还是低声应是。敢要阳奉阴违,这位小主子真敢叫自己拿这玩意吃饭。在自己用还是狗用之间,还是选狗吧。
他紧跟在后面,低声提醒,“东头那边正在收拾院子,三阿哥怕是要搬过来……”
弘昼脚步顿了一下,不由的嘀咕了一声:“这位皇额娘到底是几个意思呢?”
“爷?”小路子没听清,“您说什么?”
“我说赶紧给三哥挑乔迁的贺礼去。”弘昼抬脚踹了这蠢奴才一脚,怎么就没有吴书来的机灵劲呢。
其实,弘时在宫外住了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而已。最开始是先帝的丧事,又是新君登基,弘时带着老婆孩子是在宫里住到今年开春的。四爷里里外外忙着,弘时跟皇后禀报了一声,就直接出宫了。在宫外的宅子也不是四爷赐的,也不知道是下面的人送的还是他自己买的。当时从潜邸往宫里搬,只带了随身的东西,又是孝期,都着素服。这东西都有宫里的尚衣局料理,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皇子阿哥的。所以这搬家都称不上是搬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给挪出去了。
林雨桐回忆起这事的时候,都觉得这熊孩子熊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这是什么性子?
说好听的,这叫率直!说不好听的,这叫任性。
任性的弘时一听要搬家,第一反应就是——不搬!
里里外外的折腾什么呢?
董鄂氏一脸忧心的看着弘时,“爷,这是皇额娘的意思。”
“爷进宫跟皇额娘说。”说着起身,真就要走。
董鄂氏真是脑袋都大了。
进了皇家她才算知道皇家还有这么一号任性的人。
皇后说了,那就是懿旨。
再说了,这到底是皇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呢?皇后刚搬过去住到皇上的边上,就动作不断,谁不明白这是皇上授意的。
您这时候过去,是不想听嫡母的还是不打算听亲阿玛的?
董鄂氏用手绢一抹眼睛,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掉,“爷,您不为我们想象,您好歹替永坤想想。”
永坤是田氏生的,是庶长子。今年刚两岁。随时庶子,可也是万岁爷头一个皇孙。
弘时皱眉看向董鄂氏,“你哪来的那么多眼泪?”
董鄂氏将这条帕子收回去,另一边的袖子里又抽出另一条帕子来,擦了擦眼泪,“能不哭谁又爱哭?”
成亲都五年了,自己多少也有点摸到自家爷的脾气了,那真是吃软不吃硬。
照她说,自家爷这脾气都是惯出来的。
可不就是惯出来的。
林雨桐看着眼前的弘时,都能气死。不过想想也是,弘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四爷府里唯一的子嗣,弘晖没了,弘昀没了,弘历跟弘时之间的年纪要差了六七岁,那么在这期间,府里就这一个宝贝蛋。你说四爷能不疼他?就是这嫡母对这孩子只怕也是宠的时候多些。要不然他是没胆子这么任性的。
可话又说回来,弘时在成长的重要阶段,四爷忙着什么呢?忙着暗搓搓的夺嫡呢。对弘时这唯一的子嗣自然是看重的,这看重必然是做严父的时候多过做慈父的时候。赶上叛逆的时候,府里又添了弘历和弘时。之后年氏得宠,李氏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中间待遇的差别叫孩子心里有了落差,也就有了不平。
就跟大多数孩子一样,这是跟做爹妈的较劲呢。
你不是不稀罕我吗?不稀罕就不稀罕,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你稀罕呢!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
如今弘时也才二十岁而已。说实话二十岁能有多大,能有多成熟?
所以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弘时,林雨桐直想大巴掌扇他。
但对这种孩子,还真不能硬上。你得顺毛摩挲。
“坐下说说话。”林雨桐指了指榻边的位子,“多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
弘时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是儿子不孝。”
林雨桐就笑了。刚才自己那话要是别人听了,不定怎么诚惶诚恐呢。叫心思多的人听了,第一感觉就是这在指责他请安的时候少了。但弘时脸上有些羞愧,为什么会羞愧,这嫡母跟庶子的关系要真是不好,他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你以前那么大点的时候,下学了都是先陪嫡额娘说话,之后才是功课……”林雨桐叹了一声,要说李氏之前的做法也没错,府里就弘时一个,但弘时的出身到底是差了点。作为亲娘她就先撒手了,由着弘时过来跟嫡福晋走动。从长远来说,这对孩子当然是有好处的。要不是四爷如今坐上了这个位子,这王府世子的位子就非弘时不可。自己这个嫡福晋说话的分量是极大的。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现在呢?现在这继承人的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这里面牵扯的麻烦多了。
说起年幼时候的事,弘时脸上有几分不自在,“是儿子做的不好。”
“哪里是你不好?”林雨桐直接道:“是你皇阿玛不好。”
这话一出可把弘时吓个够呛,蹭一下站起来就跪下,“皇额娘……”他脸都白了,“儿子知道您疼儿子,但是……您还是得擅自保重。”
林雨桐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至少这不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在这种时候想到的先是自己会不会因此被四爷迁怒。可这也说明这孩子跟四爷之间的关系有问题。
做儿子的对父亲心生怨怼,这绝对不是好事。
林雨桐觉得,这跟后来四爷独宠年氏有很大的关系。他自己的额娘的地位下降,直接导致了他在府里的地位变化。他不知道是他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他额娘哪里错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切都变了。
“起来起来!”林雨桐亲自扶了他起来,“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阿玛说的。”
弘时愕然的睁大眼睛,“……”
“说什么呢?”正说话呢,四爷撩起帘子从外面进来。
弘时一下子就跪下去了。
四爷是林雨桐叫人请回来的,在这父子之间还没闹掰之前,该修补的关系还是要修补的。
林雨桐起身,“你们父子说话,我去做饭。”
等屋里就剩下俩人,四爷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肚子的气也都没了。
“起来吧。”四爷摆摆手,叫他起来,又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过来。”
弘时低着头坐过去,有些战战兢兢的。
这叫四爷想起了弘晖,弘晖最初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怯怯的。
有过那么多孩子,才知道做父亲最初他是极为失败的。
“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四爷说着,就伸手从桌子上抓了瓜子慢慢的剥着,好似只是随意的问了问。
弘时的心都提起来了,整个人说话都有些结巴,“去八叔府上帮了几天忙。”
早就知道的事,四爷也都气不起来了,“你八叔身上有很多值得你学的东西,哪怕是学到一成,也足以叫你受用无穷了。”
弘时哑然,上次知道自己去跟八叔喝茶,皇阿玛当即就叫自己跪下训斥了一个多时辰才罢手,这次怎么就这么放过去了。这倒叫他觉得没意思的很,有些讪讪,“是!八叔正在用心教儿子。”
教你?
呵呵!
四爷真不想承认这孩子是他生的。
这个话题在父子之间并不算是个好话题,四爷说起了别的事,“……弘昼最近有些淘的过了些,你呢……替朕先看着他,带着他念念书。顺便你也静静心,忙完这一段时间,你也该出来当差了。”
弘时嘴上应着‘是’,心里却琢磨开了。弘昼可是已经禁足了,叫自己带着这小子念书,自己不是得跟着也禁足了。当然了,自己年长,顾着自己的面子,皇阿玛说的没那么直接就是了。
至于说叫自己当差这事,他心里自动就过滤了。
跟儿子没话说,尤其是这么大的儿子没话说,这对四爷来说还是比较新奇的体验。
问政事吧,这孩子更紧张。御前奏答得用一百二十个心。
说点闲话吧,从哪说起呢。
干脆顺手扔了一本书过去,然后他自己也拿着一本书歪在一边看上了。
弘时接过书来愣了愣,见四爷已经拿着书翻了,他只得坐在边上正襟危坐的看了起来。
结果把书摆好,一看名字,就见上面几个大字——射雕英雄传。
这是林雨桐拿出来打发时间的,都是繁体字的。为了什么时候拿出来不露破绽,她是选择了字体然后排版自己打印出来自己装订成册的书,竖版排列的繁体字,封面除了书名什么东西都没有。实在无聊了靠在一边看书当消遣,也是很惬意的事情。这类书就属于百看不厌的类型。
四爷顺手扔了一本书也没看是什么,等发现半天那边没动静,结果一扭头,才发现弘时已经半歪着看的正得劲,正经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他不会是这个表情。结果他探头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正巧苏培盛在外面探头探脑,四爷直接放下书,咳嗽了一声就站了起来。
弘时猛地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走了,吃饭。”四爷说着就往外走。
弘时不敢不跟,但手里的书又实在放不下。刚看到黑风双煞这一章,心里正痒痒呢,这就看不成了?
这哪行啊?
装傻充愣的拿着书就往袖筒里塞,四爷头也不回的咳嗽了一声,吓的弘时一个激灵,放下书紧跟着四爷就往出走。
皇后娘娘亲手做的饭,能吃上那是莫大的殊荣。
再一看饭菜,基本都是自己爱吃的,鼻子就莫名一酸。
以前下学回来,总是先过来给嫡额娘请安,然后吃了点心,做了功课,之后才回去陪额娘的。开始还不觉得什么,一个府里只有自己一个阿哥,走到哪里都被敬着。可等后来,四弟五弟出生了,自己好似也变的不那么重要了。但那时候,嫡额娘对自己是不错的。虽然额娘总说,嫡额娘是没儿子,总得靠着一个。不是自己也会是别人。但即便是这样,自己也得承情。毕竟那时候额娘的日子也不好过。阿玛宠年氏,额娘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能给自己庇护的可不就是嫡额娘。姐姐嫁到了乌拉那拉家,自己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从什么时候自己不去正院了?是成家之后?还是姐姐去世了之后?
好似很远,远的都已经叫人想不起来了。
食不言寝不语,三个人静悄悄的吃了一顿饭。
饭后上了消食的汤,林雨桐才问弘时,“怎么不想搬进宫?在外面住野了?”
弘时看了四爷一眼才摇头,“……儿子就是担心劳师动众……”
林雨桐一笑,这有些话自己说要比四爷说效果好的多,她嗔了弘时一眼,“你阿玛说你是实心眼,还真被他给说着了。你说你一个皇子阿哥,悄莫声息的说出宫就出宫了。这叫别人怎么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阿玛厌弃了你呢。这对你又能是什么好事。就算喜欢住在宫外无拘无束,那也不用急在一时。先住进宫里,你是头一个出宫的皇子阿哥,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这府邸得有你阿玛赐给你,修建营造那都是工部的事,还有规格,你如今是个光头阿哥,这爵位你总得等你阿玛封完了你的叔王们才能轮到你吧。这都是你的脸面。还有该给的安家银子,户部给你了还是内务府给你调拨了?你在宫外的时间短,又一直在外面跑,如今又恰好在国孝期间,很多事情还显不出来。你回去问问你福晋就知道了,她的难处估计你是体谅不到。这在外面住着,这人际交往总得有吧。你这府里黑不黑白不白的,你叫人家怎么跟你们走动?别看你是皇子阿哥,这银子下面孝敬的事不少,可想撑起一个府,那点银子还是不够的。如今是国孝事情少,等将来你就知道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这些,还有长辈做生日、这家结婚那家丧事,这家给孩子过满月那家的孩子又百天了。这个官员高升了,那个调任了,这都是银子上的事。你说你就光身子带着老婆孩子出去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不考虑你福晋孩子的日子怎么过,你也不想想我跟你阿玛的脸面?那地主家把儿子分出去,都不能连副碗筷都不给吧。何况你阿玛如今富有天下,就这么把居长的儿子撵出去了。这是你阿玛活着呢,天下人不敢说。这要是将来你阿玛百年之后,你看着唾沫星子是不是要淹死人。”
弘时心里先是不以为然,就算自己这么出宫去了又怎样,谁还敢慢待了自己。可听着,就又不由的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又酸又涨继而又羞愧的慌。之前还以为是皇阿玛不想自己跟八叔接触,可听皇后这么一说,才知道作为儿子这么想有多混账。
林雨桐看着弘时低垂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这才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端着汤碗喝了,“等过了这段时间,给你个差事,差事干的利索了……”
不等四爷话说完,林雨桐就拍了弘时一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谢你阿玛?”
弘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说差事干的利索了,这爵位的事才好说。
他利索的跪下,脸上的表情也松了,“谢皇阿玛!”
直到从大殿里出来,他还有些恍惚。走到半道上了才后悔,“怎么把大事给忘了?”
跟着的太监孙德福赶紧站住,“可是有什么事要奴才回去办?您放心,奴才跟苏公公还算搭得上话。”
爷想从皇阿玛的书房偷本书出来,你干的了吗?
白了对方一眼,只道:“去跟齐妃娘娘说一声,明早就搬……”
孙德福看的出来,这次阿哥爷说的可是心甘情愿。
“搬了?”八爷问打听消息的小厮,“见到三阿哥了?”
“回爷的话。”小厮弯腰低着头,“没见到三阿哥的人,不过三阿哥有话给爷带回来了。说今儿忙,不能陪您下棋了。等过两天安顿好出宫了,就跟您好好切磋两盘。”
八爷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人打赏。
九爷哼笑一声,“八哥也是,多少事忙不过来,跟个小崽子啰嗦什么?”
八爷垂下眼睑微微一笑,“只是跟弘时投缘罢了。”
投缘?
糊弄鬼呢。
九爷也不深问,“那你说老四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是警惕了。对自己接触弘时有了戒心了。
八爷不回答九爷这个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只吩咐边上伺候的,“跟福晋说一声,三阿哥明儿乔迁,礼别薄了。”
九爷用扇子敲着手心,“您看,您这一送礼,叫咱们都得跟着破费。”
“破费点好……”八爷嘀咕了这四个字就不再言语了,有时候花小钱能办大事。
而四爷这会子嚼着嘴里的槟榔跟嚼着八爷的骨头似得,“老八家的弘旺今年得有多大了?”
成功升级为万事通的苏培盛马上接话道:“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五。”
“生日倒是不小。”四爷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培盛不知道什么意思,含混的应了一声‘是’。
“康熙四十七年生人,如今也都有十五了吧。”四爷声音不高,但苏培盛还是听了个正着。正要答话,就恍惚听见四爷说了一句:“……该找机会……”
找机会干什么呢?
苏培盛竖起了耳朵。
四爷却再不说话了,只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老八啊老八,不光朕有儿子,你也有儿子。你跟朕的儿子亲香,那朕是不是也该跟你的儿子亲香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