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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料峭,冷风袭袭,夜空星辰闪亮,地面积雪银白。
宝华殿一间厢房门口,一袭青影伫立,驻足不前。是他弃她在先,又有何颜面再与她相见?天知道做下这样的决定,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昼夜活在愧疚与痛苦中,生不如死。凶卦已现,不知能再苟活多久,只愿死前能再看她一眼,便已知足。
房中灯火已灭,夜已深沉,她应当是睡了。
“又想故技重施,准备好了特制迷烟?”房门陡然打开,一身雪白罗裙的上官惊鸿出现在门内。
祁云立即转身想离去,却被她冷冷地喝止,“站住。”
他本能听话地站着没动。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衣袂随风飘扬,夜色中,清雅的身影沉静如温玉,恬淡安适却又带着一种深沉的孤寂。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疼痛,那是心的悸动,因心动而毒发的痛苦,“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为何,你离我这么近,我却觉得是咫尺天涯。”
他的身躯一僵,宁静的嗓音飘散在风里,“我不该来。”
“可你来了。”她轻淡地说,“只要你活着,就放不下我。”
他没有否认,痛苦地闭了闭眼。这点,他比她更明白。
“在‘有间客栈’,虽然君烨熙交待掌柜好生照料我的饮食起居,但那只是他的一份心意。我派出的探子查到,‘有间客栈’这家黑店在我到达客栈前七天,就被你买了下来,安排了掌柜、伙计、三十里挑一的婢女,悉心照料,只为我路途上住宿得舒服些。若是我经过那间客栈没停留,你不就白准备了?为了可能性的停留,你便事先准备得如此周到。还有,一路上我与君烨熙前往血族的路上顺风顺水,没遇任何埋伏。北棠傲派出了几十批人马在路上拦劫,却都给你暗中摆平了,我与君烨熙还乐得清静。”
她面色平静地说着,“在血族我买下的房屋里,你用了特制的迷烟,使我沉睡,前来看我,我以为是在做梦,却偏偏在门外发现了你的鞋印。真的很可笑,一个鞋印而已,我只消瞄一眼便知晓是你的。君烨熙欲强娶我,你猜到我会逃婚,安排了四大杀手、八大铁卫,二十隐卫,悄悄潜入血族助我,这些都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万象’的顶尖高手。而你,是‘万象’的幕后首脑。我早就该想到,骧王侍妾苏盈月与其父苏景山被定罪,‘万象’提供了他们父女二人收买‘万象’的罪证,以致苏景山堂堂一丞相连审都没审,东祁国皇帝就下令斩杀了。‘万象’会做这等反常的事,也是因为你在暗中帮我。你到底还想暗中为我做多少事?”
祁云沉默着不说话。
“说话。”她有些愤怒,已经不允许他再逃避下去。
“我只是……”他困难地启唇。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为你遮风挡雨,让你能平安无忧。”
“而你却不能陪我到最后,所以为了我好,为免你死后我伤心,还我自由,是吧?”她讥讽地接话。
他讶异地回过身,“你……知道我命不久矣?”
“祁云啊祁云,你真是当局者迷,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看上的女人又岂会是个傻子?”上官惊鸿轻声叹息,“在你父皇下旨撤消我们的婚约前十天,君烨熙就告诉我,你必然会如此。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暗中让人调查你的事。[. 隐约知悉你身体有治不好的病,却不知是何病。我被你抛弃了,当然死也要死个明白。经过了这么久,终于查到,原来,你身中蛊毒。确切来说,在你十岁那年,你的母亲凝妃死那晚,你曾被水族四大刑官之首莫问天捉走,后又折回看到你母妃的尸首被剔了筋,被捉去又折回的这些时间,莫问天在你身上下了——铁线蛊。这种蛊蛰伏十年才会发作,在你二十岁时开始,至今七年多,每隔两个月就要清除一次身上的蛊虫。但蛊虫清不尽,不清就会死,清了却会繁衍得更多,此蛊无药可解,中蛊第八年就会死。残忍在中蛊的八年中受尽折磨依旧难逃死命。而你,还有三个月就满二十八岁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祁云定定地望着她,一袭雪裳的她是那么的美,仅是站在那里,就像得了日月之精华,美得若仙若灵,“莫问天早及当时的另三大刑官早已被我杀了。此事除了孙长鹤神医及夏至,并无外人知晓,你如何得知?我很确定,不是他们说的。”
上官惊鸿并不隐瞒,“自从你为我取得雷灵珠,我恢复特异功能后,也许是因为雷灵珠在体内,加之特异功能融会贯通,我能听懂飞鸟的言语,我悄悄训练了两只鸟潜伏在抚沁櫊,鸟儿偷听夏至与孙长鹤的谈话告诉我的。”
“鸿……你真的太让我意外了。”祁云表情清和,语气里有丝感慨,“我千妨万妨,却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你能听懂鸟语。”
上官惊鸿也说,“是啊,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不过听得懂鸟语,真的方便很多,比如东祁国京城十余官家钱庄被盗案,骧王祁煜是幕后主谋,祁昭阳向皇帝禀报想将盗窃案嫁祸给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从鸟儿的交谈知道了一大半,一小半如那些被盗官银藏在何处,是我自己推敲出来的。君烨熙被北棠傲所偷袭受了重伤,相信你查到了吧?”
“嗯。”祁云点头。
君烨熙妖红的身影出现在院中,突然插话,“本尊受重伤逃到山里,是因为天上的飞鸟带你去的。”语气非常肯定。
“圣尊白天在我院子里站了会儿,不是走了么?”上官惊鸿皱眉。祁云一出现,就夺走了她全副心神,根本没注意君烨熙的存在。
祁云清和的目光掺了丝冷凝,见到鸿太过忐忑与心急,几乎夺去了他全部心神,亦没留意到君烨熙。
“安王祁云对你若即若离,当舍不舍,你是本尊未来的夫人,本尊岂能走?”君烨熙的目光停留在上官惊鸿身上,血色妖瞳中布满柔情。
“你仗着我中了灭情水之毒,不能与别的男子交合,对我是放心得很。”上官惊鸿冷哼,“你要藏着找机会杀了北棠傲就直说,别推到我身上。”
“唉,小鸿儿,本尊只是想见见你,非蓄意偷听。”君烨熙表情不悦,“你非要把本尊想得那么不堪吗?”
上官惊鸿懒得理他,目光瞧向祁云,祁云未说话,气质宁静如玉,温雅清澈。
三人都不再开口,气氛说是暧昧不暧昧,怪怪地,僵持着。
少许过后,上官惊鸿打破沉默,“本郡主这里地方小,就不送魔龙圣尊了。”
“这话你应当对祁云说。”君烨熙唇角勾起抹阴冷的笑。
上官惊鸿目光复杂地看着祁云,她是不想他走的。
一阵冷风刮过,上官惊鸿冷得瑟缩了下,君烨熙与祁云眼里同时闪过一缕心疼。
祁云让步,“都走吧,还鸿一个清静。七日内不得来打扰她。”卦象显示大凶之劫会在七日内应验,与她走得太近,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这次,原本是想若是会死,只想多看她一眼,想不到她似乎有不在意他身上的蛊毒之意。
君烨熙想了想,“可以。”他已暗中派了大批人马混进汴京,杀北棠傲不难,但要在北棠傲死后控制北齐国,需要时间费心布署。
两人皆深情不舍地凝视了上官惊鸿一眼,一青一红二道身影同时离开宝华殿。
上官惊鸿有些好奇,祁云为什么把不打扰她的时间定成了七日。明天再问问好了。他们不能再找她,她可没说不去找祁云。
望了望东祁国的方向,探子说骧王祁煜近来动作频频,祁煜篡位野心昭著,东祁国内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没有人知道,在隔壁厢房中的一张床上,一名宫婢睁着眼睛,偷听着这一切。
天方黎明,东祁国皇宫,一名护卫向老皇帝祁晋禀报,“启禀皇上,骧王祁煜与八皇子祁轩已经被围困于宣德殿附近,其叛乱军队被歼灭得所剩无几,相信擒获为首的逆党骧王撑不了多久。”
老皇帝病容气得发红,“这等孽畜,朕还没死就造反谋逆,杀无赦!”
“是!”护卫领命前去。
一旁的刘公公说,“皇上能躲过此劫,多亏安王爷英明。他早就料到骧王祁煜会趁他不在造反,事先就部署好了一切。”
“朕的云儿果真是帝王之相,运筹帷幄无人可比。祁煜以为手握四成兵力能独大。朕手中的两成兵力,他以为祁云手中仅一成兵权,而另三成是中立状态。实则中立状态只不过是个假相,背后是祁云所操控。而他更想不到,他手下的几员大将早已归顺祁云,他真正能控制的,也不过是一成兵力,还未集中在皇宫,远水救不了近火。祁煜一起兵,自然只有死路一条。朕真是痛心疾首,早知煜儿野心极重,却想着他能顾念父子之情,叛乱之罪,罪无可恕,朕是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还有祁轩,从小便一直支持祁煜,也走了条不归之路。”
“皇上保重,奴才知道您心里的痛。”
老皇帝神情痛苦,老迈的容颜似乎更加地苍老。
喊打喊杀声震天,整个皇宫尸横遍地,血肉横飞,宣德殿外不远的空地无数士兵早已杀红了眼,战乱中,八皇子祁轩身中数刀,不忘发出最后的厉喝,“二皇兄!快走!”
祁煜眼睁睁看着祁轩倒在了血泊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八皇弟!”
“王爷,咱们中了安王的计。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属下助您杀出一条血路!”护卫星魂边拼杀边呐喊。
祁煜黑色的锦袍几乎被鲜浸透,杀红了眼,“成王败寇,本王不能苟且偷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少您要为八皇子报仇,他死得那么惨……”星魂苦劝,“还有惊鸿郡主,难道您不想活着再见到她吗?”
祁煜身躯狠狠一震,“星魂,你的忠心,本王铭记一生!”
星魂以一挡百,拼命全力,望着祁煜突破重围,倒下的身躯欣慰地闭上了眼。祁煜跑进了一座殿宇,从后门逃走时,身上已换了一身士兵的衣衫……
天色大亮,冬日的寒冷依旧。
北齐国皇宫,上官惊鸿吃过早饭就去了永福宫。庭院里,西靖太子燕流风拦住她的去路,“惊鸿郡主真是好闲情逸致,是来找本殿下的么?”
上官惊鸿扫了他一眼,摇着折扇自命风流,穿着一身米黄色华服,身材高瘦,长得虽然人模人样,却一脸阴柔的女气,怎么看都是个娘娘腔,“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燕太子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
燕流风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耳闻郡主向来目空一切。本殿下也不过是跟郡主打个招呼,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怎么说本殿下也是西靖国太子,他朝重返西靖掌权……”
“你也说了,那是他朝。”上官惊鸿冷笑,“你有没有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对于这种小人,连表面的友善都懒得装。被她买通的甘露殿宫婢说玉琉璃下身撕烂,全身重伤,一si不挂,奄奄一息地被悄悄抬回了房。
“你……”燕流风脸上闪过一道阴狠,却笑着说,“郡主为免太小看本殿下了。既然郡主不是来找本殿下,那肯定是来找祁云的,前边不远转弯就是祁云的厢房,请。”并且让开了路。
上官惊鸿向前走去,身影绝色出尘,比仙女更冰清玉洁。燕流风冷厉地盯着她的背影,愤愤地握紧了拳头。本来凭她的美貌,若是肯归顺侍候他,还可多让她活几日,现在,只想弄死她,让她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出了永福宫,燕流风瞎转悠,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从墙底角的裂缝中取出一张字条,看到上头的字,不由得计上心头。
永福宫的一间厢房里,祁云从敞开的窗户望着外头,神色宁和,目光清悠而远长,像在等待着生命中的至爱。
见到上官惊鸿的身影,他嘴角浮起一丝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微笑,“鸿……”
上官惊鸿推门而入,“门都没关,是在等我么?”
祁云微颔首,走到桌前为她倒了杯热茶,“天冷,喝点热茶暖胃。”
上官惊鸿接过杯子,盯着他绝俊的容颜,饮了口茶,又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站着继续盯着他。
“坐。”他双目明净如水,神色清和。
她依言坐下,“然后呢?”
他坐到她对面,轻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刚吃过早饭,不饿。”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默着。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么?”她起了个头,“看你衣衫未换,容颜也有些憔悴,一宿未眠吧。我以为昨夜一聊,你已经想通了。”
“是想通了。”他深情地注视她,“鸿,其实,我从未将你当成朋友。‘枫桥夜泊’客栈,初次见你,你便读出了我的寂寞。那个时候,我的心中就开始有你的身影。真的很奇特,你那时脸上的妆是花的,但你的声音,你的气质,你的明亮清澈的双眼,都让我觉得好舒服。我的心就像一滩平静的死水,终于有风吹起了涟漪。我克制不住地制造机会与你相见,客栈举办的诗会,展出了我亲笔所绘的画,实际上是临时起意,因为你也要到诗会上,于是,我想让你看看我的画。你就像我的知音,一眼看穿所有的画出自同一人手笔,甚至猜到我的身份是‘枫桥夜泊’的幕后老板。你赏画、作诗,才华惊世,让我惊奇。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一掷万金。”
她淡淡一笑,“很好,这些是我想听的。”
“我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想与你做朋友,做知己。甚至派了夏至去邀请你共品美酒。”
“‘暗香疏影’,想到你亲自酿、珍藏了十年的美酒,真有些怀念。”上官惊鸿嗅了嗅,瞧见桌上茶壶旁的白玉酒壶,执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品了品,“酒中有香自暗中来。酒味甘香,入口醇馥,美酒依旧。让我怀念起以前与你共饮时的美好时光。”
祁云清湛的眸光里也满是感怀,“知道你会喜欢,所以,我特地带了壶‘暗香疏影’,原以为没有机会再与你共品。想不到……上天厚待。”
“不是上天厚待。”她俏皮地眨眨眼,“是我。”
他温和一笑,“是鸿。”
她认真地瞧着他,“开始真的只想跟我做朋友,做知己,这么单纯?”
他俊得难以用笔墨形容的面庞蕴了隐隐的红韵,“也不尽然。”
“说清楚点,本郡主听不懂。”
“其实,我也想……”
“想什么?”
“想娶你为妃。”这几个字一出,他无暇的面庞白里透红,她突然咧嘴笑起来,“哈哈!真好玩,你还会脸红。堂堂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万象’的首领耶。不是该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么,居然害羞。”
见她孩子气般笑得那么夸张,他眼中满是宠溺,“若是别人敢这么笑我,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知道。”她点头,“你想说,你虽然看起来清和宁静,实际上狠辣无情。”
“我不能否认。”他眸子里渗起担忧,“却怕惊着你。”
“我看起来有那么脆弱么?”她摸了摸头发。
“有的。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大,在我心中,你都只是一个我想呵护的弱质女子。”
“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我,其实你就是‘万象’的幕后首领?”
“这只是一方面。我明白你对我印像很好,我不想你知道我是杀手的组织首领那么阴暗的一面。与‘万象’扯上关系,相关的,只有残酷无情,黑白不分的暗杀。还有就是,你没有明确问过我这个问题,要是你问了,我会说的。”
“我想自己调查。”她耸耸肩,“‘万象’组织太隐密,什么也没查到。不过,我隐隐还是猜到了。”
“我想给你留个好印像。偏偏黑暗残酷的‘万象’,母妃的死,还有我所中的蛊毒,无一不诉说着我的不堪。”清俊的容颜浮上些许黯然。
她的心微微一疼,“有些事情,不是我所要的。例如铁线蛊只有发作时,脉相才会异样,平时根本诊断不出来。我诊不断你中了蛊毒,你就一直瞒着我。虽然你是为我好,却不是我想要的。晓得了这些,只会让我更心疼你。”
他俊雅的容颜多了丝感动,她又说,“认识你之初,我被你所吸引,开始我也确实只想跟你做朋友,最普通的朋友。我对感情已经心灰意冷,永远都不想再碰爱情。当我发现我的心不再像曾经那么坚定,我碰了灭情水。以为借灭情水就能逼得自己不再有情。越是逃避,却越是避不过情之一字。因为曾经的错误决定,导致我被灭情水之毒所困扰。”
“鸿……”他眼里满是歉疚。
她一挑眉,“你该不会想说要是你不出现,我就不会为你心动而毒发吧?”